终归,于百川无言以对。
他做梦也没想到,聊斋中的犬奸一篇,竟被他有幸撞着了。
只是,剧情却大不相同。
你俩这可算是,给武大郎戴了一顶狗头绿帽啊。
沉默了许久,于百川心生好奇,又问道:“不知你们的孩子,是人,还是……”
杜知轩已恢复平静,淡淡道:“犬首,人身。”
于百川:“……”
再次沉默。
这时,他又想到聊斋中还有一篇记载。
大兵宵进,乡民李化龙恐罹炎昆之祸,急无所匿,僵卧于死人之丛,诈作尸。
兵过既尽,未敢遽出。
忽见阙头断臂之尸,起立如林。
内一尸断首犹连肩上,口中作语曰:“野狗子来,奈何?”
群尸参差而应曰:“奈何?”
俄顷,蹶然尽倒,遂寂无声。
李方惊颤欲起,有一物来,兽首人身,伏啮人首,遍吸其脑。
李惧,匿首尸下。
物来拨李肩,欲得李首。
李力伏,俾不可得。
物乃推覆尸而移之,首见。
李大惧,手索腰下,得巨石如椀,握之。
物俯身欲龁。
李骤起,大呼,击其首,中嘴。
物嗥如鸱,掩口负痛而奔,吐血道上。
就视之,于血中得二齿,中曲而端锐,长四寸余。
怀归以示人,皆不知其何物也。
聊斋中,此篇名为《野狗》。
其中出现的怪物,与杜知轩口中犬首人身的孩子,何其相似?
难道,这就是聊斋中野狗怪的诞生记?
这,可不在于百川前世所知的生物学范畴。
严重超纲啦!
“人死如灯灭,杜兄节哀。”
定了定神,于百川还是向杜知轩表达了下自己的哀悼,又道:“这般说来,你与秀莲姑娘,已经相认了?”
杜知轩点头应道:“虽不能语,却能写字。那畜生怎么也不会想到,我早在两年前,便以爪为笔,在秀莲面前,剖露了真相。
“秀莲终归是爱着我的,即便我已为犬,仍旧不离不弃。
“可惜我却没能保护好她,以及,咱们的孩儿。”
又是一声长叹,于百川竟然不知如何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安慰道:“杜兄不必这般忧伤,武大郎已然身死,想来也不会有谁再能欺负得了秀莲姑娘。你们俩,终归还有破镜重圆的机会。”
“多谢公子宽慰。破镜重圆,已是奢望了,呵呵……”
黄犬惨然一笑,喃喃道:“被折磨了这几年,秀莲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而我明日,也将被拉出菜市口凌迟处死。只希望来生,我和秀莲,能得一个善果吧。”
于百川见黄犬此说,心中也有些凄然。
但转念又想起它先前的呼救,猜想它未必就真的存了死志。
多半,还是在等自己大动怜悯之心,说出愿意助他们脱困之语。
但他听闻了杜知轩的过往,对他委实没太多好感。
倒是对那只有一面之缘的秀莲,心生恻隐。
纠结半晌,终是把心一横,开口道:“杜兄放心,我会救你出去,让你和秀莲姑娘团聚的。”
杜知轩闻言,果然大喜,连忙昂起狗头,大声问道:“公子此话,当真?!”
于百川郑重点头:“我于百川说话,从无戏言。”
杜知轩见他说得斩钉截铁,狗头昂得更高。
可也只是刹那,立马又将狗头放下,失望地道:“公子心意虽好,奈何自身难保,杜某,怕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于百川见他不信自己,淡淡一笑,道:“于某人的神通,待会杜兄自能见识。只是,要破除你身上这造畜术,恐怕有些难度。最好是能够找到对你施术的恶道人,一举除之,相信这术法便能自解。”
听到此话,杜知轩双眼神色更加暗淡:“那道人,身份不低,甚是厉害。即便找到了,也非常人能够对付,杜某就不为难于公子了。”
于百川见他仍旧不信自己,也懒得和他解释什么。
以他现在的心境,若真遇着那道人,他自会秉着为民除害的理念,将之除去。
但若没遇到,他也绝不会像搜寻妖魔鬼怪那般殷勤,不可能东奔西跑地去打听。
只因为,他对杜知轩并无太多好感。
可杜知轩哪知道于百川的心思?
他那看似消沉的话语,实则句句都在对于百川用激将法。
此刻正满心等着于百川接过他的话头,拍着胸脯向他保证。
等了半天,却未能等到于百川的半句承诺,不由耐不住性子。
刚要开口再出言相激,远处,牢狱之外,却传来一道惶急的喊声。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喊声落地,一道人影也撞进牢里。
却是个盔甲不整的兵士。
于百川远远一望,认得此人,正是之前在城门口得他碎银贿赂的那人。
他撞进牢里,立马便被王班头等一众差役接住,忙问道:“发生了何事,如此慌张?”
那兵士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武宅……武宅闹鬼……闹鬼了……”
好不容易说完,见桌上摆着酒水,连忙端起一碗,“咕咚咕咚”灌下。
正所谓,酒壮熊人胆。
一碗黄酒下肚,这才停止了颤抖。
王班头等众却一头雾水,茫然问道:“武宅闹鬼?这有什么可怕的!平素咱们也曾见到过一些妖魔鬼怪,有的是法子对付。何况杨县尉亲至,什么鬼怪敢在他面前嚣张?”
这世界,妖魔鬼怪横行,这些当差的早已见怪不怪。
寻常小妖小怪、孤魂野鬼,他们的确研究出了许多方法应对。
再不济,也不至于像眼前这兵士,吓得浑身抖若筛糠。
兵士见众人不以为意,颤声道:“你们不知,武宅那鬼,实在厉害,已折了我们七八个弟兄进去。即便是杨县尉,也被吓得不轻,这不派我回来搬救兵么?”
说到这里,兵士望向于百川这边,又补充道:“杨县尉还说了,一定要将那厮带上。今晚这场惊变,绝对是那厮造下的!”
众差役闻言,齐齐转头,看向于百川。
躺在牢房栏杆上的于百川见此,摊摊手,耸耸肩,笑而不语。
“快!押上那厮!快去武宅!晚了怕就来不及了!”
那兵士见于百川这般,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喝道。
王班头虽然仍旧满腹疑惑,但却深知杨县尉的本事,更知他那群手下都是常年随他征战四方、刀口舔血的亡命徒。
不到万不得已,这些人绝对不会乱了分寸,更不会害怕成这个模样。
看来,事态的确紧急。
更何况,在这些大头兵面前,他也根本没有拒绝的勇气。
不再迟疑,大手一挥,带着众差役打开了于百川所在的牢房。
不容分说,便要押他出去。
于百川双脚站定,任凭众衙役如何扯动,却是纹丝不动。
王班头见此,顿时气急,“呛啷”一声抽出长刀,在于百川眼前一晃,喝道:“你若不想现在身首异处,就给老子老老实实地走!”
于百川不为所动。
转头,伸手,指了指隔壁牢房中的那只狗笼。
“让我走可以,得把这狗带上。它是武宅的忠犬,宅中事情,可比我清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