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义这人有个好习惯,虽然听不懂,他也不多问。
只是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把“托尼”,做为汉语里“理发”的另一种文雅叫法,暗暗记在心里。
范则按照这个时代,普通鞑子的发型,剪了几个不同数量的辫子出来。
几个托尼老师站在一边,学得很认真。
然后他们每人挑了一种,给后面的义军们剪了起来。
也幸亏这些义军僧兵在流亡的两年里,没有时间剃头。
虽然也只有不到一尺多长,但足够扎起辫子了,像不像,做比成样,是那么个意思就行。
念义之前已经回来给他们做过心理建设了,但真剃成这种发型,几乎每个人的眼圈都红了。
范则也有些感慨。
朝鲜人,还是和尚,对剃发之事都觉得如此屈辱。
再想想大明的一些文人,头皮痒得哟……
唉!
不过这些义军都很隐忍,服从性也非常好,没有任何人跳出来装腔作势。
等这些都处理完了,一群朝鲜“流寇”义军,已经有三四分像鞑子了。
那剩下的六七分呢?
恐怕体格就占了六分,剩下一分是衣服。
他们的身体,怎么说呢,如果跟后世的非洲难民比,还是强一些的。
但绝大多数,都瘦骨嶙峋,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
只有少数几个,虽然也瘦,但骨架很大,个子也高,如果穿好了衣服,倒是能装装样子。
说到衣服……
他们现在身上的,只能叫抹布条。
之前,范则还以为念义和念直身上那套破衣服,是跟差役战斗的时候被砍破的。
现在一看,恐怕原本也好不到哪去。
即便如此,那两套被砍过的衣服,都比这些人身上的强。
也不知道他们冬天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行了,你先带着兄弟们,在这多藏几天,我想办法给你们置办一身行头。”
“另外,让他们把胡子剪一下,别都一样的长度,形状就按照你们心里鞑子的样子来。”
范则跟念义交待了一下,然后只身返回了鸡屎台。
林老爹在后院打铁。
昨天打到半夜,才打出了五把剪子,今天范则回来,又让他打斧子和长锯。
林老爹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待在辽东,这范则可比鞑子黑心多了。
下午的时候,范则让林佑把小石头也叫来。
怜容把她们拉到一边,连说带比划,讲了很多。
小石头开始的时候,皱着眉,使劲摇头。
后来不知听到了什么,又下了决心,主动往林佑身边靠了靠,很生硬地往上贴,脸上挂着笑。
比哭还难看。
范则赶紧过来:“怜容,不用到这种程度,天然点就挺好,显得不太乐意才正常嘛,这样好像有点……戏太多了。”
“你懂什么,忙你的去,去去去。”
范则碰了个钉子,灰溜溜地走开了。
算了,随她们闹吧。
他在心里盘算着,或许明后天就差不多了。
没想到天快擦黑的时候,从村子外呼呼啦啦过来一群人。
范则一看,反应还挺快,赶紧跟伙伴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各就各位。
这群人抬着一大堆东西,来到林家门口。
一个打扮得很立正的朝鲜胖墩儿,用非常标准的韩式缩脖,在门口早早拱起手来,很温和地向里面喊话。
他的身后的人里,就有上次被邢远敲断鼻梁骨的狗腿子。
范则等了一会儿,才给林佑递了个眼色。
林佑出门来,跟胖墩儿交流了一会儿,才带进了屋,胖墩儿和狗腿子跟在后面。
范则斜躺在卧榻上,枕着怜容的腿,小石头在旁边,正替他捏着肩膀。
孙向魁和邢远站立在两边,一个笑得阴险,一个随时都会打人的样子。
其实朝鲜这个时候,基本都是睡在地板上。
但林老爹不习惯,凭着自己有手艺,就做了个简单的床榻放在外屋,偶尔休息的时候用。
胖墩儿倒是识趣,从门口就跪倒在地,一路爬着过来。
狗腿子一看,那就跟着学吧,总不能折了领导的面子。
等来到近前,狗腿子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心心念念,想要霸占的妹子,已经被女真人给抢了。
最可气的是,女真人已经有了个这么漂亮的女人,还要抢他的女人,他还得过来赔罪,这真是……
理所应当啊!
女真大爷,那也是他能得罪的?
胖墩儿心里,也是把狗腿子骂了个够。
范则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孙向魁作为代言人,主动开口了。
“问问他什么来历,干什么来的。”
这话是跟林佑说的,而且语气很不客气,林佑也装作很惧怕的样子,在中间传起话来。
胖墩儿不敢抬头,用颤抖的声音回道:“小人文光安,咸兴文氏子弟,前几日家奴冲撞了大清贵人,小人听闻以后,已经教训过了。”
“今日带来稻米一石,粟米五石,番麦两石,细布五匹,绢一匹,生猪一头,母鸡二十只,公鸡五只,干肉十条,人参酒两坛,虎骨酒一坛,银十两,向贵人赔礼,还望贵人笑纳。”
林佑听完,在手里划拉了半天,好容易把这些东西记了下来,说给孙向魁听。
没想到孙向魁只是用女真话跟范则说了一句。
“他说他是来送礼的。”
“这不是废话吗?”
范则也用女真话回应。
本来他们可以直接说汉话交流的,但范则很谨慎。
事实证明,他谨慎对了。
文光安不会说汉话,但他早年在会宁,跟女真人做过贸易,至少能听出是不是女真话。
之前他声音发抖,更多是在做姿态给“大清贵人”看,现在如果他再开口,怕是真的要发抖了。
今天上午,文光安见到鸡屎台老村长的时候,本来是想一脚把他踢出去的。
但他突然想起,前些天家里的狗腿子,好像说过在那边见了一伙歹人,看着像是女真人。
文光安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便找到了茂山判官崔伊赫。
看着崔判官一边薅着头发,一边鼻涕眼泪地哭诉,文光安知道事情是有点大了。
老村长说的,没准是真的。
这个狗腿子惹了大清贝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跟这群女真人能讲什么道理?
现在那边过来,让他上门赔礼道歉。
文光安想了想,做了两手准备。
他不知道崔判官为什么对这伙女真人深信不疑,他有自己的判断。
于是他先备下了足够丰厚的礼物,又召集了所有的家奴,抬着东西来了鸡屎台。
如果这群女真人是真的,那这些礼物送去,也能平息他们的怒火。
如果是假的,那就直接把他们废了,挂在茂山城门口的拒马上,给这群无知的刁民都长长眼。
本来他还想跟崔判官借点差役,但崔判官可没他这么莽。
对崔伊赫来说,那些文书断然不会是假的,因为造假能造出这种水平的,干点啥不能吃饭,犯不上出来坑蒙拐骗。
文光安现在也有些庆幸,还好没有直接带人过来闹事。
而范则呢,他对礼品清单还是挺感兴趣的,就让孙向魁一件一件问,再一件一件说给他听。
孙向魁心里不耐烦,但脸上可是谄媚到家了。
等范则终于听清了,半天没说话,在那里盘算着什么。
文光安脑门上的汗啪嗒啪嗒往下掉,感觉大清贵人好像不太满意。
谁知大清贵人只是遇到了常识问题。
范则算了半天,也算不清楚,没办法,只能用手勾勾怜容,让她俯下身子。
“怜容,一匹布能做几件鞑子的衣裳啊?”
他的声音很小,文光安听不见。
怜容也明白他的顾虑,便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仔细些的话,大概够做两三件吧。”
一股温热之风掠过耳垂,直往耳朵眼里钻,搞得范则一阵哆嗦。
“告诉他,多送二十匹布来,再弄些皮货,咱们大军过来,要换新衣裳。”
范则一点都不客气。
文光安听了林佑的转述,心头都在滴血。
黑啊,真黑啊。
绝对是女真人,如假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