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爹见范则一伙要走,说什么也不让,非要留他们多住些天。
范则见林老爹情真意切,应该是太久没见过大明的同胞了,也就答应下来。
可是就这么闲着的话,太无聊了。
邢远把之前林佑下在山里的野猪套拿了出来,打算在附近找个合适的地方,再套点野味什么的。
这也是邢远心细的地方。
林老爹在这个村里,看着日子还算过得去的。
但身在朝鲜,还是穷乡僻壤,家里余粮肯定不多。
自己这边四张嘴,都不用太久,只要吃上十天八天的,估计房盖上的草都得拿来当粮食。
范则也知道邢远的意思,让他留意安全。
不过邢远在拿出套子的时候,范则突然一惊。
“这,这这,这是铁丝吗?”
林老爹正好走了过来,脸上浮现一抹得意,然后拿过铁丝,在手上盘了几圈。
“怎么样范小子,我这东西厉害不?”
范则很惊讶。
不是他没见识,只是不知道在这个年代,是怎么把铁丝做到这种柔韧度的。
要知道,它可是套了头野猪,都没被挣断。
“这可太厉害了,您是怎么弄来的?”
“什么叫弄,”林老爹不屑道,“就这个手艺,不是吹,当年在整个登州府,你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这可是老汉我的得意之作。”
范则从林老爹手里接过铁丝,仔细查看了一下。
这些铁丝粗细均匀,表面光滑,虽然也有些地方不太圆润,但整体来说,已经算是精工了。
“老爹,这不会是你一锤一锤敲出来的吧?”
林老爹噗嗤乐了:“那得敲到猴年马月,再说也敲不了这么匀称呐。”
“那……您是用什么方法做出来的,不是想偷您手艺啊,小子我确实没见过这么精巧的。”
范则有点不好意思,感觉像在窃密,但又实在是好奇。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问的,老汉可不是那藏私的人。”
林老爹完全没当回事,便把铁丝的生产过程说了一下。
范则听完,也很赞叹。
“原来是拔丝,还真是巧妙。”
林老爹一摆手:“有什么巧的,绣花针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做不了这么长,也没有这么结实。”
“嗯,”范则长了见识,但又很奇怪,“您刚才说的拔丝铁尺,是不是比铁丝要硬,不然在拔丝的时候,孔不是很容易就坏了吗?”
“是很容易坏。拔丝的铁尺,若是用铁水浇铸,太脆,用熟铁打造,又太软……”
林老爹说起这个,马上就来精神了,滔滔不绝。
范则总结了一下,就是“焖钢法”。
焖钢法也是一种渗碳技术。
林老爹先用熟铁,打成铁尺,然后用钻头在上面钻出粗细不同的拔丝孔。
再把铁尺放进陶罐里,装填炭粉等渗碳剂,然后用炭火加热,保持高温。
等到一天后,铁尺经过渗碳,就会变成更加坚硬的钢。
只是这个过程中,各项环节都要靠经验来判断,所以成品率偏低。
而且这种方法,渗碳很浅,不能用在太厚的物件上。
所以林老爹制作的拔丝铁尺,也只拔出这么一条铁丝,然后就基本报废了。
“若是还在登州府,物资多,工匠多,想做什么都容易。”
“朝鲜这里,还是太荒,这一条精铁丝,就花了我一个多月的时间,炼废了十几块拔丝的尺子。”
林老爹想起以前在孙元化手下做匠人时的光景,也是一阵唏嘘。
范则顺着话头,跟林老爹聊起了在登州时的见闻,对大明朝的钢铁工艺这一块,算是有了些了解。
原来这个时期的工匠们,有很多非常精妙的构思。
但是他们缺少具体的参数指标,只能靠着闭眼摸索,光知道技法的用途,不知道原理。
邢远见这爷俩聊起来没完,几次插话进去,想从林老爹手里把铁丝要走,先把套子下了。
谁知他们越说越起劲,范则拿着铁丝研究个不停,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邢远一生气,直接从不可描述的地方,把那条金刚线锯拿了出来,在两人面前一晃。
空气瞬间安静。
“邢哥,这是啥啊?”
范则这一问,差点没让邢远吐血。
“没见识。”邢远大嘴一撇,从角落里拿了根铁钎,“老爹,这个我用一下没事吧?”
“没事。”林老爹平静地答道,但目光有些异样。
邢远嘿嘿一笑,拿着线锯,在铁钎上锯了起来。
只见铁屑顺着线锯的钢齿,不断向下掉落,没用多久,一根小指头粗细的铁钎,已经断成两截。
范则蒙了,一把攥住邢远的手。
“老邢,你这是哪来的?”
邢远很嫌弃地推开他:“叫邢哥。”
范则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告诉我这玩意哪来的,叫你大爷都行,大爷,大爷大爷!”
“呀呀,别叫了,”邢远被搞了一身鸡皮疙瘩,“哪来的不能告诉你,但是这个东西,怎么样?”
范则也不管了,直接上手抢。
是钢丝!
绝对是钢丝!
这怎么可能?
范则在心里惊诧。
“这怎么可能?”
林老爹惊诧出声了。
他又从范则手里把线锯抢来,仔细摸索了一阵,长叹一声。
“这,当真称得起鬼斧神工!邢小子,能不能跟老汉讲讲,这法宝是谁做的,怎么做的?”
邢远表情有些得瑟:“什么法宝啊,这个叫金钢线锯,家里长辈给的。”
“至于谁做的,怎么做的嘛……不知道,反正到我手里就是这样的。”
林老爹不由皱眉,有点不高兴。
“你这小子,跟老汉还要耍心眼,不说就不说,别人能做出来,老汉也能,给你!”
说完,林老爹一甩手,想把线锯还给邢远。
但邢远真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又舍不得了,拿回去看几眼,递过来,再拿回去看几眼。
“哎哟老爹啊,这东西我们……家也就这一条,听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要不您先把锯子还我?”
这回林老爹真生气了,把金钢线锯往邢远手里一塞,鼓着腮帮子就去了后院。
“啧啧,看你给老头气的,又不能给你看坏了,多给他玩一会儿怎么了。”
范则扁了扁嘴,嫌邢远太抠门。
邢远也后悔了,本来想显摆一下的,没想到把林老爹给刺激到了。
“唉,那就给老爹玩几天。”
说完,邢远拉着范则,也往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两人异口同声。
“嚯!”
这院子不大,但各种打铁用具都有,什么火炉风箱铁砧之类的,一应俱全。
林老爹正蹲在大铁砧上,气闷中。
邢远走过来,一脸讪笑:“老爹,不是我小气,这线锯我确实不知道是谁做的,不过您要想把玩,尽管拿去,这玩意结实得很,左右也坏不了。”
“哦?真的?”
林老爹一下就恢复了精神,从邢远手里接过线锯,神采奕奕地研究起来,一边研究还一边嘀咕。
“这要是退了火,不知还能不能用……”
“算了您还是还我吧。”
邢远一听要退火,赶紧伸手,就想往回抢。
“别别,开个玩笑,哈哈。”
林老爹急忙闪开,小跑着回了屋里,邢远追了过去。
范则倒是在后院转了几圈,对这些熔炼和锻造的工具,有了些基本的认识。
孙向魁和怜容,受不了屋里那爷俩的闹腾,也来了后院,躲个清净。
怜容对这些东西,充满了未知和好奇,一下摸摸铁钳,一下又拉拉风箱,显得很俏皮,比之前开朗很多。
孙向魁则伸了个懒腰,打算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范则凑了过来,戳了戳孙向魁,问道:“老孙,你认识孙元化吗?”
孙向魁想了想:“哦,你说火东先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颇为遗憾呐。怎么会问起这个?”
孙元化,字初阳,号火东。
“没事,只是觉得火东先生大才,他若在,鞑子进不得中原。”
听范则这么说,孙向魁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之后范则又转了几圈,从院子里捡了块石头,有些疑惑。
这玩意……
怎么那么像老二桌子上那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