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储备粮食的事情交给内藏库处理,不代表章衡便轻松了。
因为还有诸多的事情需要安排。
储备好的粮食只能保证有足够多的粮食供灾民度过最为艰难的时刻,但就算是所有的常平仓都是粮食满仓,也不可能保证让在所有的灾民在灾期之内吃饱饭。
章衡要保证灾民不仅在灾期能够吃饱饭,还能够在秋收之后能够及时播种,保证下一年能够有收成,只有等到下一次秋收丰收了,这次灾情才算是过去了。
如此一来,章衡不仅得保证灾民度过最艰难的时候,还得准备好复耕的工作,包括种子、农具、耕牛这些必须之物的准备,才能够将整个事情给收尾。
而灾期期间,得保证各地粮商不趁机卖高价粮,士绅不趁机盘剥兼并,才能够不产生大量的流民,这需要当地官府的配合,得发许多的政令,还得与军队协调,必要的时候出来维持秩序。
各种物资的调配,各种政令颁布之前,各个部门之间的扯皮,还有诸多扯后腿的人,将原本就复杂的事情变得更加的复杂。
诸多事情被积压在这短短两個月的时间进行协调,其工作量之大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章衡不急不躁,全面布置之后,有困难便解决困难,有异议便解决异议,光是去各个部门说服主官,便让章衡几乎很少有时间呆在户房里面,这段时间,章衡几乎将大宋所有的部门都跑遍了。
粮食资金需要跑三司,军队协调等等需要跑枢密院,当然更多的还是跑制敕院其他四房,因为干得许多事情需要其他房协同。
各个曹署的主官需要说服,胥吏们也需要章衡去说服,甚至连人力调配都需要章衡跑审官院与流内铨,甚至连流外铨章衡都没少跑。
没有办法,户房的人虽然不少,但工作量已经不能用饱和来形容了,几乎是全负荷的在运行着,所以有需要出公差的,需要去各州县监督的事情,则是需要去审官院、流内铨、流外铨求助协调人手。
其他个曹署也没有躲过章衡的毒手,章衡为了调动更多的人手,例如枢密院、三司、开封府、仓场库务的监当官等等人,也被章衡软磨硬泡的发动起来拍到州县去,或者是监督,或者是直接参与到各种事务之中。
当然期间也有许多不满的,认为章衡跨越了本身差遣的权限,拿着鸡毛当令箭等话传出来攻击,甚至不断有言官弹劾章衡小题大做,胡乱拉人干活,导致各个曹署的日常事务也尽皆受到影响。
然后这弹章如同雪片一般之时,章衡却是直接踏足御史台,令得御史中丞高若讷看起来都有些紧张。
高若讷一边骂那个御史不听话,一边心里也骂章衡,谏院参了你那么多回,你不去找麻烦,我御史台就参你一回,你就找上门来,怎么的,就瞅着我好欺负呗?
御史中丞高若讷看到章衡,冷笑道:“你还敢上门来?”
章衡笑道:“这御史台还是不是大宋的御史台,这里是可以讲清楚是非曲折,辩清楚黑白的地方吧?”
高若讷呵呵冷笑:“你派出去的人不断到处索贿的事情,是你指使的吧?”
章衡一脸的吃惊:“竟然有人索贿?竟然有这样的人,高中丞你知道是谁吗,您正是管这块的,您赶紧上弹章啊,参死他们!”
高若讷一时语塞,若是将方元榷索贿的事情给爆了出来,到时候方元榷将高家侵占常平仓的钱粮该怎么办?
他闷了半晌道:“你来干嘛?”
章衡笑道:“自然是来求援的,现在各地灾荒端倪已经显现,据说已经有些地方的豪族已经开始囤积居奇,不断地收购粮食。
又有人开始在放高利贷,甚至有人开始大规模的购买土地,以期兼并更多的土地。
所以需要更多的人去州县巡察监督,户房这边人手不足,所以需要各曹署一起协助。
其余的曹署都派出了人手协助户房,御史台本来便是监察机构,于这方面应该是更加专业的。
所以下官希望中丞也施以援手,派出人手巡察地方。”
高若讷面无表情:“可有中书协调文书?”
章衡摇头道:“没有。”
高若讷面无表情:“可有官家手令或者口谕?”
章衡摇头道:“还是没有。”
高若讷道:“那本官无权派出御史,御史台负责监督官员,却没有监督商人地方豪族的权责。”
章衡笑道:“御史台虽然没有办法监督地方豪族以及商人,却可以监督各地的监司,下官希望的是,御史台能够将各地的监司发动起来,一起监督州县。”
高若讷瞥了章衡一眼,这话他没有反驳,因为章衡所说是对的。
就宋代来说,御史台主要职责的确是监督官员,一般不直接监察地方,如果对地方进行监察时,一般是采取出使外巡的旧制,但御史台又没有多少人,所以,他们还形成了一套别有特色的方式,即以督责监司的方式来监察地方。
监司在宋代属于地方常设性的监察机构,由于宋代的财赋多由漕运解京,因而称其为漕司;经略安抚司掌一路兵戍之政,因其掌管军事,又被称之为帅司。
提点刑狱司,掌一路之诉讼,所以又被称之为宪司;提举常平司,掌一路贸易专卖事务,又被称为仓司。
四司都有督泽州县活动的职责,所以被人们统称为监司,又称之为外台。
监司是地方政治经济军事司法所系之所,权责尤重。
御史台虽然没有办法直接指使四大监司,但他们却是可以影响监司,因为御史台具有对四大监司的考绩、失按连罚、纠举违失的权力。
所以,明面上御史台好像只有汴京城这么一个孤零零的机构,里面的御史中丞、御史、御史里行并没有多少个,但实际上却是通过这几种方式,实际上形成了构建御史台——监司——州县的这么一个监督体系。
章衡与高若讷原本没有仇,但高若讷弹劾贾昌朝,然后章衡派人去相州给高家设了套,在高若讷看来,这就是给他上眼药了,没仇也是有仇了。
不过有把柄在章衡手里,高若讷也是投鼠忌器,最近章衡动静这么大,谏院那边已经将章衡弹劾了许多遍,御史台这边却是没有什么动静,就是因为他一直在压着,不过最近实在是压不住了。
御史台是个很奇怪的机构,虽说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一把手,但下面的御史和御史里行,却不全听御史中丞的,他们有权利越过御史中丞弹劾官员,有时候不爽御史中丞的时候,也是要弹劾的。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高若讷没有反驳,但派人去给章衡办事,却是万万不能的。
高若讷摇头道:“老夫不管这些,你想调动御史台可以,找官家要诏书去,哼,是了,中书的不行,御史台不归他们管!
咱们大宋朝只有御史台参中书省的份,中书省什么时候能够管到御史台的头上!”
啧,硬气。
这话说得十分在理,的确只有管纪律的管当官的,哪有当官的跑去管管纪律的,这不是皮痒了吗?
可章衡却是偏想试试。
当然有人说找赵祯发话不就行了么,何必自己跑去触这霉头。
说这话的人就有点不太懂职场了。
若真是去找赵祯,有没有用?
当然有用。
但是,你需要御史台的时候,你去找赵祯,你要找三司的时候,还要找赵祯,需要找枢密院的时候,你还找赵祯……
那么在赵祯眼里看来,便是你这人一点协调能力都没有啊,你身居中书,需要各曹署协同的时候,却只能找皇帝出来协调,这种流程是对,但说明你这人做事能力不行啊!
当然也可以让赵祯下一道百司曹署配合的诏书,但百司曹署可能心底下意见很大,你有什么事情找我们不就行了,非要搞这么一次干嘛?
于是他们便会明面上似乎挺配合,然后私下里给你使绊子,还不如一开始便以部门之间协调工作来进行工作,等到实在没办法了,再请赵祯协调。
今日来这御史台,也是这个道理,若非迫不得已,绝不着赵祯。
而且……他也有杀手锏在的。
章衡呵呵一笑:“常平仓……”
高若讷斥道:“闭嘴!”
章衡笑笑不语。
高若讷恶狠狠地盯着章衡:“你纵容手下索贿,难道你就不怕牵连到你吗?”
章衡惊讶道:“下官可真不知道这事情,但高中丞纵容高家横行相州,却是齐家能力不足啊,一个连家族都监督不好的人,怎么能够监督天下官员呢?”
高若讷气得吹胡子瞪眼。
章衡叹息道:“高中丞,您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者,您因母病,遂兼通医书,虽国医皆屈伏。
张仲景《伤寒论诀》、孙思邈《方书》及《外台秘要》久不传,悉考校讹谬行之,世始知有是书。名医多出相州,皆本高氏学焉。
您是个品德高尚的人,之前弹劾贾相公,也只是因为惯例而已,贾相公也没有认为是您在针对他,因此劝说官家不要将高中丞贬谪到地方去……”
高若讷冷笑道:“那你派人去相州是怎么回事,还给我叔父设套!”
章衡摇头道:“方元榷巡查河北东西路,其余州县也是这般操作,目的是为了应付这次灾情,并非是针对高家,相反,更有冰释前嫌的想法。”
高若讷冷笑道:“冰释前嫌?让高家损失二十万石的粮食,这特么的是什么冰释前嫌!”
章衡叹息道:“那是朝廷的常平米,不是高家的米粮,下官若是针对您,那么您现在应该在去往琼州的路上,您的族人,也该在流放的路上了。
高中丞,别告诉我,侵占常平粮,应该不止是罚铜几斤,或者是挨几个板子吧?
另外,下官让高家填满常平仓,仅仅是今年的而已,之前的可没有再追究了。
另外,还让方元榷找你叔父索贿,这便是告诉你们高家,你们高家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但现在我们不想与你们为敌,所以向你们索贿,算是给你们一个把柄。
大家互相有把柄,不就有互信的基础了么,不就可以和平共处了么?”
高若讷有些迟疑:“你章衡当真是这么想的?”
章衡哭笑不得:“高中丞,您说,下官到底与您有什么仇,非得将您搞下去?”
高若讷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好像是没有什么仇,这次弹劾贾相公之后,也的确没有被贬谪到地方去……”
章衡拊掌笑道:“所以啊,无冤无仇的啊!”
高若讷点点头:“成,那咱们就两清了。”
章衡喜道:“那监督州县的事情便拜托高中丞了。”
高若讷摇头道:“一码归一码,那是私事,这是公事,不要混杂在一起。”
章衡目瞪口呆:“……您就不怕我揭发高家侵占常平米之事?”
高若讷道:“可你不是说已经冰释前嫌了么?”
章衡:“……”
论脸皮厚,还得是这些老姜啊。
得,还是请赵祯出马吧。
章衡无奈拱手道:“还是您牛逼,得,那就告辞了。”
章衡转身就走。
然后听到高若讷道:“你只管干你该干的事情去,纠察犯罪,乃是老夫职责,无须你多言。”
章衡又惊又喜:“高中丞?”
高若讷厌恶摆手:“快走,老夫看你这张脸就生厌!”
章衡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道:“这脸这么俊,你都看着生厌,怕不是嫉妒吧?”
高若讷:“……”
看到高若讷一脸无语,章衡总算是心满意足转身离去。
嗤!
论脸皮厚,天下间谁又比得了我章衡!
看着章衡离去,高若讷眉头皱了良久,最后才释然松弛了下来,然后大声道:“来人!”
胥吏匆匆而来。
高若讷吩咐道:“召集御史台所有在京御史,有大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