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离开贾府,脸色却是渐渐消失。
从贾昌朝的府里出来,章衡嗅到了空气里阴谋的味道,那味道就像是夏季暴雨来临之前,空气里都是湿哒哒的,似乎伸手一握便能够攥出水来。
不得不说,夏竦此人抓机会的能力实在是过人,在此之前并不发难,但在这关键时刻,立即抓住机会,想来明日朝堂之上风波不小。
夏竦借助天灾,剑指贾昌朝,这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干掉贾昌朝,夏竦就有机会上首相之职。
就算是有变故,在如今的宰执之中,也是资历更深的枢密使陈执中上去,那么他夏竦至少回来可以顶替枢密使之职,虽然不如首相,但也足以让他满意了。
而央行之事,未必便是夏竦的主意,有可能是夏安期想要上位,因此设下这么一个圈套,意在章衡自己。
但章衡的心思不会这么浅,他仔细思考了一番,然后悚然而惊:
若是央行出现挤兑现象,导致朝廷名誉受损,到时候必然要有人出来负责,自己这么一个小年轻,恐怕是没有办法将责任全都承担下来,那么当初鼎力支持银行的人,便当有人出来负责。
数来数去,唯有宰执才能够挑起来这么大的责任,要么是枢密副使吴育,要么是参知政事曾公亮!
好家伙,这是冲着他章衡头上的三尊大神来的啊!
接踵而来的事情,却都是冲着他三位老师而来,难道全都是夏竦指使的?
章衡想了半晌,想不出個所以然,便摇摇脑壳不想了。
第二日一早,章衡便来到央行,便发现央行外面大厅外排了很多的民众,吵吵嚷嚷的,章衡侧耳听了一下,果然都是想要来取出存款的。
章衡迈步进入央行,来到自己的公廨,便看到央行孔目案的孔目官韩以逊候在门口,看着十分的焦急。
看到章衡,韩以逊像是看到救兵似的急道:“知事您终于来了!事情不太对劲啊!
您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外面的人没有,都是来取款的,昨日人数也颇多,但下官没有注意、。
但今日这么一大早便有这么多人来取钱,这绝对是不对劲的!
这取的比存的多,再这么下去,咱们央行就没有钱了啊!”
“挤兑?”章衡道。
韩以逊一拍大腿道:“对对,这就是挤兑!知事,您看这事情该怎么办才好啊!”
章衡点点头道:“现在库里面还有多少钱?”
韩以逊带着哭腔道:“最近拆借太多了,现在库里面就剩一百多万贯,原本想着近来储蓄本来越来越多,所以也没有在意。
但现在这么一挤兑,已经引起恐慌了,原本要来存钱的人不来了,来的人都是来取钱的,这要出大事了!这可怎么办啊!”
韩以逊慌得六神无主,他是央行里面除了章衡以及夏安期之外权力最大的人,央行出了问题,无论到时候背责任的是章衡还是夏安期,他都得跟着陪葬。
章衡沉吟了一下,正要说话,却看到夏安期匆匆而来,他的脸色也相当着急,见到章衡便道:“章知事,外面的那些人,都是来取钱的,现在是一个存钱的都没有了,库里面存钱不多了,要不,咱们先停止兑付吧!”
韩以逊也赶紧道:“是啊,停止兑付吧,不然真到了半点钱都没有了,就有大麻烦了!”
章衡看向夏安期道:“夏知事,拆借给钱庄的钱先收回来吧。”
夏安期闻言苦笑道:“来之前下官已经停止了拆借,然后与各大钱庄都问了,他们说拆借的钱已经放出去了,已经没有了,得等到还款日期才能够给我们还回来。”
章衡似笑非笑道:“夏知事,拆借的事情是你在主管,你一下子拆借出去那么多的钱,嗯,还想将近一千万贯了吧,你难道没有想过今日之事么?”
夏安期一脸的惊诧道:“这……这……章知事您将拆借的事情交予下官来处理是不假,但每一笔钱的拆借,您可都是知道且签了字的,这可怪不到下官的身上啊!”
章衡点点头道:“本官是说,你没有想过今日之事么?”
夏安期摇摇头道:“下官只想着将钱放出去,放得越多挣得越多,至于把关之事,不是还有章知事么?”
夏安期甩锅本事倒是高明,一下子便将责任甩到章衡的身上来。
章衡深深地看了一下夏安期,夏安期脸色谦逊,看到章衡看他,赶紧目光低垂,以示尊敬。
韩以逊却是急道:“两位大人诶,现在外面这般情况该怎么处理啊,您二位倒是拿个主意啊,一百多万贯,可经不住这么挤兑啊。
这每天至少都是十来万贯被取走,这一百来万贯,估计没有十天便要清空了,若是大客户,一下子取走几十万,估计明天就要清空了呀!”
章衡道:“停止兑付是不可能的,一旦停止兑付,那才是真正的恐慌,到时候储蓄客户来这里闹,央行就彻底毁了!
不能停,还得继续兑付,有多少人来取钱,取多少,都一一兑付,明白了吗?”
韩以逊急道:“不可以啊,章知事,这真的支撑不了几天,若真如您这么做,咱们一样也是要失信的,还不如将钱留着呢!”
章衡看向夏安期道:“夏知事,事到如今,你可有什么办法,那些钱庄你熟悉,能不能跟他们商量一下,拆借一些钱给央行应急?”
夏安期一脸的愤怒道:“这些钱庄都是吸血鬼,他们手上肯定有钱,但他们却是忽悠下官说没有钱了,章知事,要不您下一道命令,让他们把钱给央行!甚至直接下令,让开封府将这些钱庄给封了,直接抄了他们的钱庄!”
章衡呵呵一笑:“倒是个好办法,不过本官不太方便下这道命令,不如夏知事来下?”
夏安期闻言连连摆手:“下官哪里有这权力,这等权力唯有您才有啊,下官下不了,下不了!”
章衡笑了起来:“既然夏知事没有其他的办法,便用本官的方法吧。
韩管事,你亲自去前台那边坐镇,也要将消息发布出去,央行面对储户取钱,应兑尽兑。
若是后面还有人排队,就算是到了下班时间依然给与兑付,十二时辰都可以,你安排好排班,安排个三班倒,务必使得所有要取钱的储户都能够拿到钱!”
韩以逊目瞪口呆。
夏安期却是催促道:“章知事都这般吩咐了,你还不去照办!”
韩以逊无奈,只能一步一回头看着章衡,希望章衡改变主意。
但走到门口,章衡还是没有出身,韩以逊一跺脚,转身出门去安排事情了。
夏安期见到韩以逊走了,他笑呵呵地与章衡拱手道:“下官也告辞了。”
章衡抬起头点头笑道:“本官工作繁忙,便不送夏知事了。”
夏安期笑得十分和煦:“哪里敢,哪里敢。”
夏安期退出章衡的公廨,春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十分的温暖,他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但立即正襟危立,抬头挺胸,脸色坚毅。
等回到了自己的公廨,他才卸下一身的伪装,呵呵乐了起来,嘴巴里用自己才能够听到的声音道。
“章衡啊章衡,都说你年纪轻轻,便办事稳重,十分精明,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想来也只是被捧起来的吧,可怜的,估计自己还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当真是不世出的天才呢,呵呵。”
他笑呵呵地唱起了曲子:“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呵呵,词是好词,但少年人还是不识愁滋味啊,希望经过此事之后,你能够真懂些事情,哈哈。”
夏安期十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