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识得临晩?”妫翼将小豆子拽来身旁,细细地问道。
小豆子点了点头,道“若不是临晩阿姐,我,招儿姐,还有桐哥儿,都要被那大魔头做成肉菜吃掉了。”
“临晩阿姐没来时,已经有很多我的小伙伴,成了那大魔头的口中食,我想着若他吃我,我定要在肚子里填满乌头草,毒死他。”小豆子咬牙切齿道。
怪不得攻入城中时,城内的窝棚里见不到饲养的牲畜,反而尽是用铁链拴着的妇孺。
本以为是用作挟持的俘虏,却不想那恶贯满盈的商德邻,将人当做牲口般圈养,作为口中食。
妫翼强忍心中怒火,手握成拳,逼得指节泛白。
少倾,她温柔地摸了摸小豆子的脸蛋,眸中含着热泪问道“那大魔头已经死了,所以小豆子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小豆子闻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双晶亮的眸子雀跃地望着妫翼“可是当真?”
妫翼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坐着的妘缨“你瞧,便是那个漂亮的女娥,亲手杀死的,如今尸首还挂在北门城楼上受城中民众唾弃,你若心中不解恨,待会儿吃饱了,也去啐一口。”
小豆子闻声站起身,欢快地原地跳了跳,又跑去妘缨面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表示感谢。
而后,她跑去玩伴们面前,得意洋洋地大声道“你们瞧,我就说临晩阿姐不会骗我,她与咱们都说过,总有一天会有神女从天而降,手持宝剑,斩杀魔头来救我们的”
“你们都不信,只有我信。”
“所以,孋老丈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临晩阿姐也答应过我,她会回来为我讲之前还没讲完的故事,说不定,她会和我阿爹阿娘一起回来寻我呢。”
小豆子的话,让其中几位年少孤儿心绪土崩瓦解,他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小豆子的天真,撕裂了他们的伪善,剖开了属于他们最后一层的良知。
妫翼并不知道她们为何而哭,是想到了自己生死未明的父母,还是已经死去的临晩和无辜的陈民们。
“若是想要离开的,大可自去,往后战场再见,便是死敌。”
“若是想要留下的,便归顺陈国,孤虽不能保证丰衣足食,可会拼尽全力护佑,不使陈民再陷入战乱之苦。”
妫翼的语气软了半分,终使孋老丈也宽了心。
他欲再请归楚时,身后的孤儿幼子们,竟都向妫翼叩拜,称其为国君。
妫翼嘴角含笑,望向孋老丈。
孋老丈脑子里懵了半晌,焉知打从一开始,妫翼就没有让他们离开潼安城的心思。
所有的一切恩威兼施的举措,皆是她的怀柔之计。
即使现下仍有要归楚的人,站出来对抗,妫翼也绝不会令其活着走出潼安城。
他面色难堪,想要斥责妫翼,可话语堵在胸口,竟无从下口。想着方才顺着妫翼说出的那些话,他搜肠刮肚也寻不到可以继续驳斥她的由头。
孋老丈叹了一口气,环视着匍匐于地上的幼子,终究暂时向俯首称臣。
接下来,妫翼令百里垣壹安顿好孋老丈与孤幼,这才后觉有些困乏,扯着欲将离开的妘缨共塌而眠。
妘缨见她眼下淤青,故并未推脱,和衣躺在她的身旁,稍作小憩片刻。
尚未过半个时辰,貅离缓步入内,她轻轻拍了拍妘缨的肩膀,于她缓缓睁眼后,附身低语耳旁。
妘缨闻声起身,回过头望了一眼似入沉睡的妫翼,她缓缓起身,为她掖好被角,即随貅离而去。
破晓时妘缨追击商德邻至余陵近郊,被驻守余陵城的楚军斥候所察觉。
斥候返回禀报于守城将领,随后便有一队人马出城而去,与此同时,一封羽箭传信,钉在了潼安城的北门上。
信上所写过午一叙,余陵荒野。
信是被一个士兵发现的,可那士兵并不识字,便报于上级长官。
拿到信的这位长官碰巧是宋国夜家军的一名校尉,他见除了这一行小字外,还有一枚朱砂印。
印信上是楚国大公子芈苏的长庚印,他随后将书信交予貅离。
貅离并未张扬,且让传达此事的校尉也莫要同与任何人提起。
这封信并非是写给妫翼,若是写给妫翼,大可不必这般偷偷摸摸,派使者堂堂正正前来潼安城传信便可。
这封信,是给妘缨的。
也许是楚国的警告,也许是为了引她出城。
不过短短一行字迹,却传达于妘缨,若不赴约,被楚国攥在手里的梁国大公子即日便会启程,返回西梁。
妘缨自是不会受他们的胁迫,可总是好奇楚国引她出城的因由,便去赴约了。
在妘缨离开没多久,妫翼就睁了眼,虽然满眼血丝,看起来颇为疲惫,可柳黛娥眉间充斥着杀气,鹰睃狼顾。
她令人将刚刚安置的孋老丈又绑了起来,绕着潼安城游街后,方押回至神殿。
隆冬未过,天气依旧冷寒,孋老丈归来时,面颊被冻得通红,单薄的衣衫被寒风穿透。进入入神殿时,虽是一副傲骨难训地模样,可却禁不住寒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妫翼缓缓走下高台,接连向炉火中投入炭火,遂而使殿内缓缓暖热了起来。
随后,妫翼将门口的守卫撤走,又令火营备了一碗热汤,送了来。
她亲自将孋老丈身上的绳索结了开,又亲自将热汤放在他冰冷的手上。
孋老丈捧着温热的汤碗,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妫翼意味深长地笑道“喝吧,没毒。”
孋老丈望着如乳汁般的汤水,缓缓将碗送去了嘴边。
不刻,一矫健身影破门而入,打翻了孋老丈手里的热汤。
他抱起孋老丈的腰身便想要逃,却被妫翼一掌打翻。二人一同滚落于地上,孋老丈更因此,额角撞击在一旁几案上,磕破了血,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矫健的男子见孋老丈满头是血,立即指着妫翼的鼻子大骂“你这险恶的毒妇,想要我阿翁死,我绝不饶你。”
男子说罢站起身,摸出怀中的匕首,向妫翼刺来。
捧着五味参茶的夜玘桃,是来给妫翼解疲乏的,这还没进门,便听到了殿内的吼声。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冲入殿内,将手上的热茶与托盘一股脑地朝男子丢去。
男子被茶瓮与托盘击中,轰地一声趴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身,匕首与其他零零碎碎的茶碗滚到了妫翼的脚下。
妫翼缓缓蹲下身,将匕首拿起,握在手上,直对着男子,道“孋灵筠,许久不见,你这鲁莽的劲儿,可依旧没怎么变,连脑子也越来越蠢了。”
男子艰难地仰起头,神色惊慌且顿悟。
他转身想逃,起身时腰间传来的刺痛,令他发觉自己背后的腰部以下,大腿以上,被方才砸在他身上的那一瓮热茶烫伤,正火辣辣地疼着。
“其实老丈那碗热汤根本没毒,火营的人不过是放了花椒磨成的粉,可以驱寒,孤骗了骗你,你就上当了。”妫翼一把拽起孋灵筠,将他扔在一旁空荡的几案上。
孋灵筠半跪在地面,因疼痛,上身匍匐于几案,模样颇为狼狈。
“桃儿,疗愈烫伤的药可否带在身上,他对孤还有用,孤尚且不能让他死了。”妫翼对夜玘桃说道。
夜玘桃点了点头,方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便向孋灵筠走过去。
孋灵筠伤到的地方,是男女之别的私密处,他连忙制止,道“莫要管我,先去瞧阿翁的伤。”
夜玘桃哪里会听他的指令,三下五除二地卸了孋灵筠的裤子,任凭他扭捏造作,将他狠狠按在几案上,迅速用药粉扑满他的患处。
随之,她站起身,开始处理孋老丈的伤势。
妫翼瞥了一眼孋灵筠烫伤的地方,许是他穿得厚,娇嫩的肌肤只是泛红,并没有生水泡出来。
她松了一口气,行至几案的另一边,半蹲于一旁,与孋灵筠平视。
“碧儿近来可好?”妫翼问他。
孋灵筠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道“你利用阿翁引我现身,可不单单只是为了问候碧儿姨母安康与否的吧?”
他满身戒备,不肯吐露半点,将头别过另一边,不再面对着妫翼。
“这有什么可质疑的,孤与碧儿早在蔡国便是旧识,当年楚蔡之争,碧儿临危受命抱着芈炎躲藏,否则你以为芈炎怎还有命回到楚国成为郡主,早被发狂的蔡国人送去阵前祭旗了。”妫翼试探地说起前尘往事,并悄悄地转去另一面,仔细地观察着孋灵筠的神情。
他神情平淡,气息却混乱起来。
“碧儿是雅光留给芈炎最后的护佑,她若安康,芈炎才能安然无恙。”妫翼继续说道。
孋灵筠不禁冷哼一声,“陈侯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炎炎在翠缥大战时刺伤了你,导致你错失战机,被周太子所囚,你还能惦念她的安然无恙了?”
妫翼缓缓地笑道“看来碧儿并没与你说起,芈炎的真实身份。”
孋灵筠忽而暴躁,道“什么真实身份,芈炎是楚国雅光公主的嫡女,是翠缥的郡主,这便是她的真实身份。”
妫翼并没有有因为孋灵筠的无礼而感到愤怒,反而偏头低眸,一边思虑一边微笑着。
孋灵筠被她面露的笑容而撩拨的头皮发麻,他仔细回想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绝没有暴露楚国目前的任何机密。
少倾,妫翼轻叹一声,道“碧儿死时,可受了什么苦?”
孋灵筠一惊,心底打颤,道“我并没有说过碧儿姨母仙逝之事,你是如何猜到的?”
妫翼莞尔一笑“方才,只是猜测,而今你这般说了,孤才确认,碧儿已然是死去了。”
孋灵筠紧锁眉头,怒道“你又诓骗我。”
“你阿翁没教过你,兵不厌诈么?”妫翼抬起手摸了摸孋灵筠的额头。
孋灵筠伸手推开妫翼,不料被才方安置完孋老丈的夜玘桃所见,于是夜玘桃冷着脸,再度为孋灵筠的伤口下了一剂不必要的猛药。
孋灵筠龇牙咧嘴地疼了一阵,待药效过后,烫伤的地方也确实舒爽了些。
他面色微红地与夜玘桃道了一声谢。
夜玘桃冷哼了一声“憨批。”
“你是息国人?”孋灵筠不禁问道。
夜玘桃咒骂孋灵筠的话,乃是息国方言,息国被灭后,有一部分息人逃入翠缥郡,当时孋灵筠奉命安置这些流民时,曾在流民之中夫妻间的吵架时,听到过这句话。
夜玘桃并未理他,唤来侍从将殿内的狼藉收拾干净后,便退守于一旁,警觉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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