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太子褪去外裳,将福祥公主的身子包裹严实,随后抽出腰间的含光剑向花丛后刺去。
霍繁香连滚打趴地从昭明太子的剑下逃了出来,随后抬起腿踹了昭明太子一脚。
昭明太子见到来人是霍繁香,便收回了含光剑。
他俯身提着霍繁香的衣襟,将她带去冷泉边的石墩上。
“你不在府上和师傅习字,怎又偷跑出来玩?”少公子佯装严厉质问着她。
“我乃灵川郡主,想要去哪里,还要同别人汇报不成?”霍繁香猛地低下了头,绕着昭明太子的手转了一圈,自他的手下脱离了出来。
她随即滑下石墩,坐在了冷泉旁,好奇地看着沉睡中的福祥公主。
“这美人儿真好看,怎么不睁眼,泡个泉也能睡着吗?”霍繁香伸出手,捏了捏福祥公主的脸蛋。
昭明太子心一紧,一脚将霍繁香踢下了冷泉。
霍繁香曾在年初前去东海之滨的三郡四城与其父霍殇团聚,也是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跟着建造滨海防御城的工匠们学会了凫水。
她灵巧地在冷泉中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地浮在水上。
“真是小气,就摸个脸蛋,便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些心虚地给了昭明太子一记白眼。
昭明太子冷哼一声,俯身将福祥公主抱了上来。
他将她护在怀里,褪去她身上湿透了的外裳,用清爽宽大的棉布将她的身子擦干。
霍繁香缓缓地游来岸边,手撑着山石跳上了岸,她甩了甩身上的水,转身准备下山。
昭明太子用宽大的袍子裹住了福祥公主,转身抄起身旁的披风扔向霍繁香。
霍繁香被宽大的披风罩住了头,她停住脚步,一把扯下披风时,昭明太子抱着福祥公主已然行至她身旁。
“山间风厉,你身上湿透,这般走下山去,怕是会染风寒,你乘我的步撵下山罢。”昭明太子的步撵是为福祥公主往来冷泉,上下暖山时所预备的。
步撵四周有厚厚的帷帐可以防风,由八名寺人共抬,上下山行走也稳妥。
霍繁香点了点头,心想着只要是坐上了步撵,那福祥公主必定会与她共乘,届时再细细地瞧她,看昭明太子还如何能管得了她。
霍繁香的心里盘算,一早便被昭明太子看透了,所以在下山的步撵之中落座的只有霍繁香一人。
至于福祥公主,则是由昭明太子仔细地抱着,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暖山。
行至山脚时,行宫禁卫前来传话,说千面阁的细作于行宫暗室在等着,有重要的消息要同太子禀报。
昭明太子将福祥公主送回步撵上,先行一步回到行宫之中。
所以霍繁香也并没有回到灵川郡府邸,而是直接同福祥公主被步撵一同抬回了灵川行宫。
灵川行宫临靠灵湖,为避人耳目,细作在守宫禁卫的引领下,于灵湖另一岸乘舟而来。昭明太子抵达行宫灵湖的水榭望碧轩时,那细作已然在内等着了。
昭明太子记着这细作的名字好似叫念娥,是历卓笙自历家绑回那些少女们的其中之一,其兄长和母亲囚禁于千面阁之中,其自身也被鸑鷟的锥心蛊所控。
她见昭明太子身入,立即俯身叩拜。
即使是身有羁绊,昭明太子仍有防备,他绕过念娥行至案前跪坐后,才令她起身。
察觉到昭明太子的提防,念娥也未有再上前靠近,她垂着头,淡淡地说道“楚国公身染重疾,夜不能寐,怕时不久矣,东楚现下形势颇为紧张,孋家支持二公子芈亥继位,丞相白尧与妇氏则支持大公子芈苏继位。”
昭明太子眉心紧蹙,疑惑道“才半年的功夫便身染恶疾,你可否是被人诓骗了?”
念娥摇了摇头道“是奴亲眼所见。”
“自去年入秋,灵玉王后夜里出宫前去百香楼遭刺客所伤,昏迷至今,不曾醒来,奴才从外侍调入内廷走动,在庆云宫侍奉王后汤药。”
灵玉王后在东楚都城遇刺,昭明太子略有耳闻,这缘由还要从自东海劫后而生的罗尽穆说起。在他眼见妻子被灵玉王后所杀,愤怒之余抱着妻子的尸身坠海,也不知是他命好,还是有贵人相助,他得以再度生还。在辗转千难万险之后,以另一个身份进入东楚,凭着对灵玉王后的熟知,再次得了灵玉王后的钟爱。
百香楼那夜,是他约了灵玉王后见面,只不过当夜恰巧遇到东楚王宫内乱,福祥公主自百兽园出逃,大闹东楚都城,一时间满城风雨,致使东楚禁军全军出动,对其穷追不舍。禁军追至百香楼时碰巧发觉灵玉王后遇刺,及时出手相救,这才保住了灵玉王后的性命。
灵玉王后重伤后昏迷不醒,只是那罗尽穆再没了消息。
少公子猜测,如若不是当初救他的那个人再次出手,他应是追随着妻儿一同去了。
“七日前的一夜,楚国公前来探望灵玉王后,在离开庆云宫时,突然有人破宫门而入,对楚国公施蛊,那是个女人,身着红衣,面容美艳,也是后来听寺人们谈论,那女人好似是丹华宫的丹嫔。”念娥一边说话,一边挑着眼角注意着昭明太子的神情。
昭明太子沉稳地道“那女人可否有留下什么话?”
念娥缓缓地吞了一口气,道“她说,这一次她的灰飞烟灭,那些人再不会取得她的骨血来救楚国公,她就是要他承受夜不能寐的折磨,这是他罪有应得。”
念娥道出这句话时,昭明太子忽而抬起头,盯着她看。
念娥不安地低下头,避开昭明太子的凝视,她忐忑地扯着衣角,气息慌乱起来。
昭明太子缓缓起身,行至念娥身前。
念娥下意识地后退,却没有躲过昭明太子如银龙一般迅速的含光剑。
她的衣裳被剑气抽裂,光洁的后背上,生着九片丹朱色鳞片。
“你不是念娥,你是谁?”昭明太子以剑逼着她的下颚质问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念娥是谁,是有个男人,一个面相妖媚的男人,他说如若我按照他说的去做,就会让我活命。”她受到惊吓,拼命向后躲闪。
含光剑银光乍现,剑过无痕。
念娥如同离水的鱼,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嘴唇开合几次后,眼睛便失去了光泽,她脖颈伤口殷红的血迹缓缓流淌于身下。
须臾,有丝丝的朱色光亮往行宫内去了,昭明太子定睛一望,所去方向正是他与福祥公主的起居之所。
他心慌暗道一声不好,便越过小榭的栏杆,踏水而过,往回飞奔。
霍繁香跟着福祥公主回到了行宫后,才去内室换下一身的湿衣裳,正准备行去客室,再仔细地瞧瞧福祥公主那美人儿。
待她走出内室,透过屏风往客室望去,隐约地瞧着躺在榻上的福祥公主身边儿,好似坐着个人。
起初,霍繁香觉着是昭明太子回来了,心中还颇为不爽,看来今日是没办法同福祥公主这美人儿亲近了。她丧气地回到内室,将自己随身的软鞭、玉琮挂在身上,准备离开。
再度回到客室时,却见福祥公主被那人抱了起来,似是要离去。
霍繁香心里觉着不妥,便仔细地向那人瞧去,这一瞧到才知道,抱着福祥公主那人,并不是昭明太子。
霍繁香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即挥鞭,缠住了福祥公主的腰身,将她夺了过来。
她也来不及看清楚那人地模样,小小的身子扛着福祥公主便往内室奔跑。
那人尾随身后,行动飞快。
她记得内室有一张巨大的木床,紧靠南墙,床下有空当,可容下她和福祥公主二人。
这是小孩子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却是最易受他人轻视举措。
霍繁香将福祥公主推到床下,自己也闪身躲了进去。
那人追了上来,丹朱色的衣裳如火流动。床下的霍繁香屏气凝神,将软鞭紧紧地攥在手中。
那人自床边停下脚步,流动的丹纱也随之落下。
他彳亍不前,似是不敢靠近。
昭明太子便是从这时飞奔而来的,得幸那张床是横公族最怕的乌梅子树所打磨的,霍繁香歪打正着,还真是躲对了地方。
“怎么,已然决定破除君家老祖与你的盟约,与将死之人做契,不在意其自怨气难消,来者不拒了?”昭明太子知道他不敢靠近那乌梅子木的床,因而气定神闲地质问道。
许久未见,他消瘦苍老些许,只是那双丹眸依旧未变。
“你为何要对阿缨下蛊,她已经决定要回到临酉了,你为何将毒蛊送给商温那卑鄙小人?”姬雪额间红莲忽隐忽现,他瞳仁殷红妖异,白皙的脖颈之间,泛起了红鳞。
他已然非人容貌,便说明,他曾经尝试用自己的妖力去化解过妘缨身体里的傀儡蛊。
可现下看他来灵川寻福祥公主,怕是妘缨的傀儡蛊并未解开。
“她三番两次自我身边带走绥绥,我未将她杀死,已然是顾及早前的情分。”昭明太子并未说实话,他所忌惮的,是宋国公的睿智多谋,他害怕她会威胁他的九州。
除却宋国公,列国的国君尚未有人可让昭明太子所忌惮,齐鲁内敛自保,楚国衰落将亡,陈国卫国国君昏庸,晋国梁国归顺大周,剩下一个燕国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唯有宋国,令昭明太子所畏惧。
这些年宋国的变动,昭明太子岂会不知。
先是清剿姬洛婵的党羽,苏林两家余孽,随后一步一步稳定宋国,推行法律,劝课农桑,鼓励国人生养,依山设梯田而耕,控制盐铁商贸。后又自商温手中夺回对宋国所有山河土地的掌控,将梁国彻底赶出了宋国。北上助鬼羌九部归一,击破蛮夷西竭,设立互市,平等对待鬼羌九部。
尤甚那一手釜底抽薪,不动声色地将蔡国划入囊中,甚至不费一兵一卒。
在做这些事情的空闲时,还亲自前往楚国,救了福祥公主。
昭明太子从未觉得将来有一天,会惧怕宋国公,甚至心中的惧怕已然逐渐演变成了敬佩。
“所以,你为了一个女人,连与我的情分都不顾,不管了?”姬雪质问道。
“你不也是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当初同君家的盟誓,转生一个无辜的小姑娘,引我来此拷问吗?”转生念娥的小姑娘并非身带怨气,定然是姬雪主动而为之。
当初白老逼他盟誓时,除却让其守护君家世代,还要永生永世遵守同君佘老祖的约定,与人做契转生时,需寻怨气难以消解之人,而非所有将死之人。
“她本就是已死之人,我同她做契,也不过是在帮她,若你不将她刺死,她还有十年可以活。”姬雪心虚地低下头,可转眼想到妘缨,神色再度凶狠起来。
霍繁香见外面吵得激烈,便伸出头想要一探究竟。
昭明太子被姬雪激怒,怒气正憋在心口,见霍繁香探出了头,便吼道“回去,莫要出来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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