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抽的晕头转向,待站定之后,发现怀中的木匣被他拿走了。
“你这倒是提醒了我。”他打开木匣,将之中的帛纸塞入怀中,随后将空了的木匣扔给我。
“你我兵分两路,便能解决你担忧的问题了。”他冷笑着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营帐。
我望着怀中的空匣子颇为懊悔,早知如此,方才还不如闭口不问,带着木匣子上路后再偷偷打开。
可懊悔总归无用,我得想办法拿到那张帛纸。
我小心翼翼地尾随于他身后,在第二天夜深之时,他于驿站马厩之中更换马匹时,从他身后偷袭,用木棍敲晕了他,才偷出了那张帛纸。
因得手过于迅速,心中不免起疑,于是借着马厩之中微弱的光亮,打开帛纸,却见上面一片空白。
若说因军机秘要,帛纸另有玄机,我几度尝试用水浸透,甚至想到了用马尿和马粪。可那帛纸上没有丝毫信息出现。
我这才隐约觉着是自己上当了,便扔掉了帛纸,与那人对调了兵甲,趁着夜黑上马而走,于黑暗之中狂奔起来。
正遇朔月之时,夜黑不见月光,马在黑暗之中奔走特别吃力。我隐约听到身后有杂乱的马蹄声,回头望去,见火光就在身后不远处。
预料被追上是迟早的事,索性独身下马,使马匹继续前行,而我独身躲去了树丛里。
待火光渐盛,我瞧见了身穿战甲的白尧,他面露凶狠,速度极快地跟着那马匹的踪迹向前飞奔而去。
我吞了吞口水,等火光逐渐消失后,转身往树丛更深处躲避。
我猜着自我进入上饶城后,白尧便有所察觉,可是他为何不再上饶城动手来杀我,偏要将我引离上绕城呢?
我想了许久都没有想通这个问题,直到临近黎明破晓之时,在即将抵达翠缥郡附近的沙洋城时,被一个尾随于我身后的小姑娘用捆缚蛊困住。
自她口中才得知,与我立誓的小白,并没有如约前去翠缥郡帮助骨碌度过难关,而是转身去了楚王的阵营,同那个曾经侵犯我的母国,伤害我至深的人,站在了一起。
那时的小白,也身处于上绕城,所以白尧才不敢明面戕害我,令人引我出上绕城后,再伺机下手。
我不知小白同楚王又做了什么不知人的肮脏交易,但我知道现在的形势,对骨碌极度不利。
这捆缚蛊的特性是越挣扎越紧,为了能有一线逃离的生机,我只能暂且先佯装乖顺,并故意拖慢了脚步,一会儿喊渴了要喝水,一会儿说走累了要休息,于路上慢慢寻找逃脱之机。
她脾气倒也好,不喜不怒,任由我矫情作妖,颇为迁就。
我瞧她倒也不似油盐不进之人,于是尝试祈求她,让她放了我,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起了我和骨碌少时的情谊,以及她现下所处的危境。
但她小小年纪,却心如磐石,半点心软的痕迹都没有,全当我的话是在放屁。
我见说不动她,便在到达沙洋城时,趁着城内街巷繁多,街道人群鱼龙混杂,她大意疏忽之余,小心翼翼地将铠甲里塞着的帐幔扯了出来。
铠甲之中逐渐空荡,我缩着身子,自铠甲的缝隙之中钻了出来,仿若金蝉脱壳。那捆缚蛊的细丝牢牢缠住的,已然是空荡荡的铠甲。
得了自由后的我,在沙洋城内的街巷里拼命奔跑。
凭着鸑鷟的技能,预料到她会在我身上放些可寻痕迹的蛊虫,我故意找了一片空荡的雪地打了几个滚,且脱下一层外衣,以及一层中衣。
失去防寒了衣物,待寒风袭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再继续奔跑,怕是伤寒会要了我的命。偏头望见街道尽头有一座残破的石屋暂且可御寒,便闪身躲了进去。
我是准备等着天黑时再离开的,可不过多一会儿,便听到脚步声传来。
这脚步声颇为沉重,并不像一个姑娘家所发出的。
我估摸着来的人应当不是鸑鷟,便松了一口气。
可转眼间,那人的脚步却停在了石屋前。
门如旋风般地被踹开后,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发现了躲在草堆里的我。他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绳索,将我捆了个结实。
“这位好汉,你我素不相识,何故要绑我?”他看起来身形瘦弱,可力气却不小,尤甚捆着我的绳索颇为坚实,我挣脱不掉。
他没有说话,将我捆好后抗在肩上,往外走去。
银装素裹的雪地里,站着身着雪青色的衣裙的鸑鷟,她缓缓朝男人走来,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惊愕,敢情他们还认识?
“阿元孕吐厉害,吵着要吃蜜饯,所以我才进城来采买,谁知在路上撞见了她,便一路跟在后面了。”男人回道。
“把这个带上,虽说太子和楚王暂有盟约,但不排除他们不会防着你们,沙洋城并非绝对安全,还是小心些为好。”鸑鷟从怀中掏出一张人面具递给他。
他点点头,摘下脸上的面具,将鸑鷟给他的人面戴在了脸上。
在他摘下面具之时,我瞧见了他脸上那些狰狞的疤痕,所以心中隐约也猜到这男人的身份。
被他们带出沙洋城后,往东十里,便到了一处军营之中。
自军帐门前,能远远地望见翠眉山,我知道,这大营距离郡城翠眉并不远了。
我被安置在一座整洁的军帐之中,因早前在雪地之中打了滚,身上已经湿透了,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了浴桶和热水。
随着这些一同前来的,还有熬了姜茶的秦上元。
那个将我绑回来的男人,便是秦上元的良人,亦是小白麾下的一员猛将,南米澹台家中的长子,澹台不言。
也许早时,秦上元便是仗着自己怀有身孕,趁着小白无法惩戒她,这才肆无忌惮地将我送出云梦去。
洗过热水澡,觉着身上回暖许多,随后饮下秦上元送来的姜茶,裹着被子出了些汗,这才感觉好受多了。
“合着走了一圈,你又跟回来了,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就直接带着你来沙洋大营。”秦上元咬着蜜饯,神色颇为无奈。
“所以,大周军队全都集结此处了?”我见她吃的起劲,不知怎地肚子也跟着饿了起来。
秦上元见我砸着嘴巴,便将手中的蜜饯扔给了我。我一股脑放入嘴里,却越吃越饿。
“当初,我就是听闻所有大周军要撤离云梦城,这才求了伯敬和姚宏送你出城,你倒好,我才到这儿没几天,你紧跟着就来了。”秦上元说完站起身,行至案前,从食盒之中拿出一碟奶香四溢的糕点。
“吃吧,这是鸑鷟最喜欢的酥酪膏,也是安阳那些贵家们茶会消遣时的点心。”
可能是因为太饿了,我将一碟的酥酪膏全部吃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吃的太急了,忽而腹中疼痛难忍。我半跪在榻上冷汗连连,秦上元察觉到我的异常,即刻上前查看。
方才休沐,身上只穿着中衣,我怕她会发现我身上半露出头的银针,因而侧身避开了她。
“你有事瞒着我?”秦上元停住手,站定后问道。
我忍着痛,镇定地摇了摇头“吃急了,肚子不舒服罢了,无碍。”
秦上元歪着头,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似是会想到什么不妥的事情,她面色略有慌张,嘱咐我老老实实在帐中休息后,便转身离开了。
我蜷着身子,缩在软塌一角,逐渐眼皮发沉,沉入睡梦。
冲天的战鼓声是在破晓时传来的,我于睡梦中惊醒,起身见小白正坐在我的身旁。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望着我的眼神里,似是在试探着什么。
“你现下感觉如何?”他向我伸手而来。
那时,我并未将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放在心上,心中的怒火,皆是因他对我,对骨碌的背信弃义。
我猛地拍开他的手,冷哼一声“昭明太子是在询问,我得知你违背誓约后的感受吗?”
他眼神一顿,不明所以地蹙着眉头呢喃自语道“为何会这样,难不成鸑鷟的蛊虫失效了?”
我心中预知不妙,怕是先前的那一阵腹痛,另有所因。
那小姑娘的蛊虫是何时进入我身体的,我竟然丝毫未有察觉。转眼间,我猛然想到在云梦时,小白交给梁国公的那个名为傀儡蛊的毒蛊,心中一片冰凉。
我推开他,欲将起身更衣,双脚落地之时,眼前一片晕眩。
“你竟然对我下蛊。”我扯着他的衣襟,迫使自己站稳。
他顺势揽着我的腰肢,贴近我,情深似水地道“你放心,这蛊虫名叫忘忧蛊,且并非是伤人的毒蛊,它会让你忘掉那些痛苦的过去,往后的余生里,我不会再让你颠沛流离,你将会成为大周的太子元妃,将来还会是这九州唯一的王后。”
我想若是以前的自己,听到这样的话,定会乖乖沉沦于他的深情之中。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他的深情,变成锋利了刀,割着我的血肉,在血肉腐烂之后,又被他精心地涂上了一层蜜糖,遮掩这其中的恶臭。
我将手移至腹前,将最后一根银针拔了出来。
登时,被封住的真气重新涌入身体。
我靠在他的胸膛缓了一会儿,在他逐渐地放下戒备之后,抬起银针尖锐,抵在他的脖颈之间。
“放我走。”
他却收紧手臂,勾着嘴角笑道“你不会杀我的,绥绥,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忍心杀我。”
我仰起头,望着他那赏心悦目的侧颜,缓缓地踮起脚尖,吻了他的唇角。
他似乎很享受能将我的真心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缓缓将银针放下,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低着头,将脸埋在我的脖颈之间“你放心,骨碌她不会死,只不过活的艰辛些罢了,等你身子好一些,我再带你去见她就是了。”
趁着他说话之时,我将银针对准他背后的魂门穴刺了进去。
他闷哼了一声,向后仰去。
“在楚国时,我没少被人扎这处穴位,这是第一次扎别人,下手没个轻重,若是弄疼了你,多担待啊。”许是先前在巴陵山,素素刺入的是三针,才会使人彻底昏睡。
这一次我手上只有一针,小白并没有彻底昏睡,只是不能言语,不能动身。
“多谢你能小瞧了我,我才能如此顺利地离开你。”我抬起手指,细细地抚摸着他浓密的长眉。
“但愿,我们下次再见,是死别。”
我起身扯下椼上衣裳,穿戴整齐后,还顺势解下小白身上的斗篷,披在自己的身上御寒。
运送几股真气往丹田而去,随后掀开营帐往外走去。
眼见翠眉山的火光冲天,我愈加心急如焚,四处寻着马厩的位置,终于在澹台不言赶来阻止我时,于营帐后面找到了一匹拴在木桩上的黄骝。
他并不知道我体内的真气恢复,扯着绳索再度朝我出手时,却被我回身一掌打飞落地。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神色颇为震惊。
“秦上元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想伤你,也请你莫要再执意阻拦。”方才击他那一掌,我并未用全力,以他的内力,接下这一掌,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他不依不饶地站起身,拔剑再度向我而来。
那是一把上好的长剑,剑身清冽,锋利无比。
我一再躲避着他的进攻,可他却愈加强势,甚至不让我靠近那匹黄骝。
我不打算与他耗费太多时间,侧身将他的长剑踢飞,趁机飞身上马,转身御马往战场奔去。
天色灰蒙,缓缓地飘起了雪,我有些讨厌下雪天。
曾经也是在一个这样的下雪天,我失去了芊芊,失去了潼安,失去了陈国,失去那个少年小白。
楚国的军队在面对抢回自己的领地时,显得格外凶残,翠眉山下的战场比潼安大战时还要惨烈。我骑着黄骝,踏着血肉白骨,冲入战场中央寻找着骨碌的踪影。
我起先并没有认出,在楚国铁骑阵中央,身着银甲,浑身血污的人是骨碌。是她手中白虹剑的光晕,让我认出了她。
她将一身的真气皆给予我,却还强撑着同楚国对抗,亲身战场。
与她纠缠不休的,正是手持璎枪的白素,许是他看出了骨碌异常,这才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目前,守在骨碌身旁的,唯有一个手持蛇矛戟的男子。
他独自一人为骨碌挡下了半边骑兵的兵刃,使她能专心对付白素,毫无后顾之忧。
只不过,骨碌早已力不从心,白素的璎枪刺向她时,她无法回击,只能躲在白虹剑后面。
那剑识得她的气息,因而也在极力地护着她免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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