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凤凰花汁。”涂山婜说道。
“这铁笼的内外被涂满了凤凰花汁,凤凰木乃是神木,花乃灵凤神念幻化,震慑妖邪,封印精怪。”
我不解,涂山本就为神,怎会惧怕同为神物的凤凰花?
“自妲姐姐违抗天命之后,涂山族便不再是众人的神了。”涂山婜蜷着身子,左手撩出幽蓝色的光芒,却无法使右臂上的伤口愈合。
涂山婜开始讲起有关于涂山妲,是如何违抗天命的事情来。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雪,腰如束素,齿如贝,嫣然一笑,花羞矣。
这是帝辛祭祀于女娲神庙之后,所写的花容赋。
写花容赋的起因是祭祀之后,帝辛于神庙之中小憩,梦到了女娲之容姿。醒时感其容貌绝美,便于回到国都之后,写下这一首花容赋。
随着花容赋的现世,自国都散布至九州各地,更被大商歌姬所吟唱,广为传颂。
上至天听之时,女娲震怒,遂而派出东夷涂山氏之女,惑其清明,乱其朝纲,败其德行,使其成为众矢之的,末世之君。
我倒是觉着这花容赋写得十分动人,女神容姿如此,字里行间不带一丝亵渎,也是目欲其颜,心顾其义,无伤大雅罢了。
“这女娲是不是有些太严格了?”我摸着下巴思虑道。
涂山婜冷哼了一声“真正的女娲神早在上古之时,为救苍生,以身补天,殉天而亡了,她不过是个沾染女娲灵气的妖石罢了,被世人供奉于五行山,便自认为是女娲后人,以此居功自傲,翻手为云,搅弄得苍生不安。”
“父亲不愿与她为伍,她便将父亲封印于青丘,她妒忌妲姐姐的玄狐之身,以母亲性命逼迫她去祸乱人间,背负万世骂名。”
涂山族迷惑人的秘术我方才瞧见过,魅惑君王,对她们来说,轻而易举罢了。只不过听涂山婜的意思,是后来,涂山妲对帝辛动了真情,开始助他对抗讨伐大商的十二路诸侯。
诸侯联军势如破竹,一路攻入商国都,涂山妲曾求助于涂山族,希望得到涂山族相助。继任长老是涂山妲的叔叔,见自己兄长被那妖石封印于青丘,便有些害怕与之抗衡,他并没有答应涂山妲,反而为了自己能得到诸侯嘉奖,暗自帮助了诸侯联军。
国破,帝辛战死,涂山妲心有不甘,夺回帝辛尸身,一路往青丘逃窜。
于逃亡路上,涂山妲以帝辛的佩剑,斩杀了四十九个阴时出生的婴孩,将帝辛的佩剑炼化成可以锁魂的天弑锥,刺入帝辛天灵,企图将之复活。
“那些满口仁义礼信的诸侯,追到了青丘,逼迫叔父杀死阿姐,叔父陷入两难,求着他们饶阿姐一命。”
“阿姐知道自己活不了,便将自己的真元注入帝辛体内,使帝辛死而复生。”
当年伐商的诸侯军内,大有能者,听闻其中有一个叫曹昌意的将领,见涂山妲企图复活帝辛,便知大事不妙,随即派强兵攻上,强行分离了涂山妲和帝辛。
天弑锥与帝辛分离之时,涂山妲悲痛欲绝,继而启动了涂山秘术,献祭自己万年修为,将帝辛的灵魂封于佩剑之中。
“阿姐是涂山族里面,仅有的九尾玄狐,若无此劫难,乃是神奉之身。”
青丘,位于宋国,乃是现如今的天幕雪山,曾经苍林叠翠,生机勃勃的青丘之所以会成现如今这般,霜雪严寒,冰封万里,就是因为当年,涂山众族人眼睁睁地看着涂山妲献祭,却不曾伸手相助。
唯有涂山妲的母亲,以身做屏,化作一座冰山,将涂山妲的真身护住。
这也导致了被妖石封印于青丘的父亲感知到了妻子的故去,继而失控冲破封印,以神誓做诅,诅咒涂山族不得再与人婚配,若要违背,涂山族人产子后,七载必死,灵魂受焚火之痛,万年不消。
“父亲见母亲已然耗尽精魂化为冰山,便也不再苟活,以肉身和灵魂,画地为牢,将青丘封印,冰冻万物,成了现在的天幕雪山,非涂山族这般上古留存的神物,不得入内。”
我倒是觉着姨婆祖的父亲还是太过善良了,以神誓做诅,都不去诅咒人,反而诅咒自己的同族,这算是大义灭亲?
“父亲是不愿意害人的,尤其是人世间的婴孩,他只是不想自己的同族再掺和任何人间事,这才出此下策。”
姨婆祖的父亲,确实阻止了涂山族再度涉世,却也使涂山族失去了人世间的信奉,变成了人人想要品尝的羔羊。
“所以,二姨婆祖现下还没有死?”我撕下衣裳的一角干净的布,双手越过铁栏,将涂山婜手臂上的伤包了起来。
她侧过脸,看着我,宠溺地笑了笑。
“我去求了女娇阿姐,她说只要寻到她与姒文命的后人,便能救妲姐姐了。”
这也是涂山婜跑出天幕雪山的原因。只不过,时逢不遇,她却被抓来了东楚,困在这章华台。
“那你遇见我,倒也算是天赐良缘了?”虽然她被抓来了东楚,却也不是件坏事,至少她遇见我了,我便是涂山娇和大禹唯一的后人。
涂山婜站立起身,望着四周的铁笼,她眉头紧缩“只是,我出不去这牢笼。”
我同她一样,也逃不出东楚这巨大的牢笼。
可我在她面前,总不好泄气将实话讲出来,便安慰着她道“放心,总有办法的。”
还没等我想出办法来,办法,便自己找上了门来了。
再度去荷花池捞鱼的深夜里,我坐在岸边双脚浸水,乍觉池中水寒凉刺骨,这才后知后觉东楚的寒冬已然来临了。
几番尝试后,还是决定放弃入水捞鱼。欲将起身回章华台之时,忽闻远处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如今我躲在章华台,现下安稳不易,生怕再被人发现,送回到楚王面前。于是心里一横,捏着鼻子,忍着寒冻跳到水下去了。
紧靠着池边躲藏后,我听到一女人的哭求声。
“别杀我,求求你了,我家中还有母亲等着我回去,我不会将豢蝶室藏着的东西说出去的,别杀我。”求饶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就在靠近我的岸旁。
我身体紧贴着石岸,不敢大声喘气。
随着一声闷哼,自岸上跌下一人,落于池水之中。
借着水月之光,我看到了,那死了的人,是前两日来章华台送饭的汀岚。
她的旧伤未好,胸口上又多了一道血窟窿。她睁着空洞的双眼,浮于水中半晌后,便慢慢沉了下去。
我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冷水的冰寒,还是眼前的惊恐而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浸在冷水中的身体,已经冻得发麻。我缓缓地探出头,见池岸旁已经没有人影,便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爬了上去。
拧干衣裳的水,欲将返回章华台去。
才走没两步,鼻尖涌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
我身体一僵,不敢再向前一步。
“怎么不走了?”跟在我身后的人,如鬼魅一般地开口问道。
方才,自我上岸之后,这人便一直在暗处盯着我,见我准备逃走,便又跟在了我的身后,欲将寻个隐蔽的地方处置我。
想来她身上的血腥味,大抵是出自她绝杀汀岚的那件利刃。
凉风一过,刺透了我身上潮湿的衣裳,我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求饶,道“女侠饶命,天儿这么冷,我也是为了来这儿找口饭吃。”
“来荷花池找饭吃?”她诧异道。
我听着她的说话声,莫名觉着熟悉,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池中的锦鲤肥硕,炙烤后可充饥。”
“你这是要往哪去?”她又问道。
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东楚王宫之中的人,所以犹豫着要不要将实情讲出来。
“若对我说谎,丢你去池中喂鱼。”察觉我的疑虑,她忽而变得凶狠起来。
“章华台。”我被她吓得喉咙干涩,接连咳喘几声后,道出了实情。
“你说谎,章华台现下怎可能会有婢女侍候?”她拽着我的手臂,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闭着眼不敢直视她,已然处于魂飞魄散的边缘。
“公主?”我听她诧异着。
我缓缓地睁开眼,见到一身玄衣的素素。
我捂着胸口,劫后余生地长叹了一口气。
她见我身着单薄,又浸了冷水,便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裹在我的身上。
我道了一声谢谢,便被她揽着往章华台走去。
我竟然不知,素素也居于章华台。
于章华台正殿后,有一处幽静的小院儿。小院儿之中有一潭热泉,热泉的周围开满了姜花。现下这个时节,东楚这般寒冷,这姜花还没凋谢,着实不易。
行至屋内,素素递给我一身干净的衣裳,道“先去外面那处热泉里浸泡,将身上的寒气驱了。”
我接下衣裳,行至热泉旁的青庐,将身上的湿衣褪下,在热泉之中舒服地洗了个澡。
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到屋内时,却不见了素素的身影。
我见榻上有笔墨,便留了布条给她,告诉她十分感谢她今日的关照,先行回豢蝶室了,让她勿要担忧。
我将自己的湿衣带回,并于殿内悬挂晾干。
倚在榻上昏昏欲睡之际,听到豢蝶室的门,吱嘎一声响了起来。
我猛地坐起身,见素素怀抱一盏陶瓮走入。
“夜深了,膳房也没剩下什么好吃的,这瓮中还剩下些鸡汤,你先将就着,明日我再为你寻些好吃的来。”
她将陶瓮放在了地上,便转身就要走。
“你会不会,告诉楚王,我藏身于此处?”我试探着问道。
素素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半晌,她道“不会。”
我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她说不会,就是君子之言,绝不失约。
望着她远去孤绝的背影,忽然觉着她既超凡又潇洒。
然而那时的我,并不知道,素素潇洒的背后,承受了多少的苦难。
后来的日子,有了素素的救济,我与涂山婜便不用再饿肚子了。
只是后来,涂山婜与我说,豢蝶室铁笼那三重铜锁的钥匙,是在素素的手中。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心想着莫不是楚王安排素素居于章华台,是为了看守涂山婜不成?
若是这样,我就得想个法子,从素素手中将铁笼的钥匙骗来,这样才能救出涂山婜。
于我日思苦想诓骗素素之法的某天深夜,我躲在石柱后面,等着送饭宮婢布置好饭菜后离开。可左等右等,却等不到推门而出的声音。
我疑惑地探出头朝殿内望去,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络先生手持短刀,将送饭的宮婢抹了脖子。
许是我探出了头,气息暴露,警觉的络先生迅速朝我扔来三支飞刀。
我匆忙躲在石柱后,避开飞刀,并大声地喊道“络先生,自己人,我是自己人。”
少时,我听不到他的回应,便再次探出头。
然而此时的他,早已站在石柱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了。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吓了我一跳,我稍缓心神,故作镇定地站起了身。
“你倒是个会藏身的,怪不得那些禁卫找不到你。”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就当他是在夸我。
我白了他一眼,直径走去放置饭食之处,将乘着饭食的托盘,拉得离那婢女的尸身远一些。
我盘坐在地上,才要敲铁栏叫姨婆祖出来吃饭,却见络先生坐在了我身侧。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人吗?”他开口问道。
我摇了摇头,过往的经历证明,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便是素素为何要杀汀岚我都不想问,更何况络先生的事情。
“那你不好奇,为何你藏身于章华台这样久,却没有禁卫来搜吗?”他又道。
我猜想,大抵是因为涂山婜被关在此处的缘由。
第一,楚王并不想让外人知,他困住涂山族的险恶用心,是殉祭涂山灵。
第二,涂山族善惑人心,上次汀岚不要命地撞击铁门便是个先例,若是搜捕我的禁军一同闯了进来,同时被涂山婜魅惑,怕是这扇铁门也招架不住多人同时撞击。
所以,我估摸着,素素杀汀岚,大多与上次她来送饭时,擅自掀开遮着铁笼的锦缎,见涂山婜有关。
想到这儿,我突然心中不安,背脊发凉。
如若说素素受楚王之命来看管章华台,诛杀叛逆,那么络先生现下来此处杀人,会不会也是受楚王之命?
我缓缓侧过头,望着络先生,骤然变脸,讨好地笑道“也许禁军的搜查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楚王早知我身藏此处。”
我就不信,楚王还能事事都与他说,暂且先将他唬住再说。
络先生双眸狭长,却如猎鹰,他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却没有点明。
他长吁一口气,问道“你就没想过逃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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