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公子拿过姬雪手里的蛙人面,他放在手中细细地观摩。传说中的蛙人面是用鲛人皮缝制而成的,掩面可在水中呼吸半刻,是水下蛙人争相抢夺的至宝。蛙人面极其难得,又不容易保存,需要每日在海水中浸泡三个时辰整,若是少一刻,这蛙人面就再也用不得了。
“那医女倒是讲义气,没有丢下君绫,反而又跑回来救她。”既然君绫对玉少染还有用处,那便无性命堪忧,少公子也暂且放下心来。他起身,连忙找来个陶瓮,放盐巴和清水将蛙人面浸泡。
“这蛙人面虽然是水下蛙人难得的至宝,但对于我来说倒不算是什么难得的事物,你若喜欢,蝴蝶谷的水洞里还有个十几面。”姬雪见少公子小心翼翼地模样,便道。
早前在宋国的时候,姬雪在頔夜公主面前现出人形后,曾用着蛙人面带着她,潜入府外的水底嬉戏,而且做蛙人面的鲛人皮,也是姬雪随白老头往返缠情岛,于路途之间的黑崖下经常遇到的鲛人身。
那些鲛人痴情的很,由于天生血冷,却极爱贪恋尘世之暖,又性情温驯忠贞。被欺骗,被辜负,被抛弃之后,遂而伤心欲绝,坠崖而亡。
黑崖陡峭,从未有活着的人去过黑崖下面,可这其中偏偏不包括白老头和他,于是每次他走在黑崖下面的时候,总会看见那么一两具鲛人的尸身。那些殉情的鲛人,上半身血肉模糊地碎在黑石上,下半身恢复成青色鱼尾浸在海水中。
白老头会将这些可怜之物送回到海底,慰藉生魂。
姬雪会将这些死了的鲛人放血,剥皮,做成蛙人面,或重金贩卖,或留着送给頔夜公主。
陈国的渝州城,民居依山而建,险峻秀美,因此才有“云上渝州”的美称。
听闻是白老头早前十分喜欢这个地方,便在此买了一处风景甚好的民居。如若不是姬雪身体刚刚复原,白老头担忧他二人无法返回蝴蝶谷,情非得已才让他俩去了渝州的民居落脚,少公子和姬雪也是此次才知晓这白老头还给自己留了一处这样安逸的世外桃源。
姬雪与少公子逗笑,说这白老头定是厌倦了蝴蝶谷和他,否则凭着他们二人往返渝州这么多次,白老头都不透露自己的这处清净地,说不准这地方,是他用来躲着少公子和姬雪的养老归隐之地。
少公子认真反思了一下,想他自小开始,便和姬雪二人一同给白老头惹了不少麻烦,白老头有这样一个清净之地,也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告知了他们。他和姬雪还当真是要收敛些,少些再叨扰他老人家才是。
于渝州休养二日之后,少公子和姬雪再次接到了白老头的灰雁传信。
信中的内容也当真如姬雪猜测的那般,上元节之后,福祥公主会被护送回蔡国,而君绫会以公主的身份被押送回南燕,并等待着周王为她和玉颜公子的赐婚。
少公子才逃过一个陷阱,另一个陷阱又接踵而至。
“你这弟弟,可比你预想的要聪明的多了,一边运筹帷幄地寻找着盟友,一边马不停蹄地要你的命。”姬雪歪着头嘲讽道。
少公子靠着栏杆,望着山中的秀色叹了口气道“看来,在他背后的人已是安奈不住了。”
姬雪没再继续追问少公子接下来的打算,而是走到朝阳的木台上,坐在庭前的摇椅上眯起了眼睛小憩。
他知道少公子又自己的打算,所以他不做过多询问。
当夜,少公子再次与信北君传信,他要确保,在他救出绥绥之后,信北君是否能万无一失地让绥绥继承陈君之位。
少公子私心的认为,是挚爱绥绥才会放她回到陈国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却不愿意面自己心里从那时起,便开始利用她了。
玉少染既然要拉拢燕国,那他便先掌控陈国,再破燕国。
春雨袭来之时,少公子尝试了一次独入暗影卫的圈套去救绥绥,更是遇到了在云梦泽拿天婴时的暗影卫的头领,那时少公子还不知道那个想要他命的络腮胡子是暗影阁的朱雀护。
络腮胡子自知若是交手,定是打不过少公子,便接连派暗影卫前去与他交手,试图拖垮他。
福祥公主依旧担忧他的安危,壮着胆子冲进雨帘,为他引开暗影卫,便是为首的朱雀护也被她引了过去。
少公子莫名醋意四起,开始下手更重。
营救福祥公主的第一次以失败告终后的少公子被姬雪救走,第二次他独身一人去寻朱雀护去单挑。
战斗还没开始,朱雀护却骗少公子去了一处地方。
那个地方在一处悬崖下面,一方土包前立着一块石碑。虽然朱雀护绘声绘色地给少公子讲着当日,福祥公主为了救他,以身为诱饵,冲进雨帘,转移暗影卫的注意,可最后却落得失足落崖,惨遭横死。
但是少公子,却一个字都不信,他恼怒地抽出含光剑将他打伤。若不是危机时,他的手下冒死来救他,怕是那夜,他早被少公子给凌迟了。
这是少公子第一次感受到危急,也是他第一次害怕有人抢走他的福祥公主。他被朱雀护所激起狂意之时,是当真想要摧毁他的所有,这样的狂意,显然已经超出他的自我控制。
少公子派人暗自去调查朱雀护的底细,他相信世人皆有弱点,弱点即可攻。他不相信有能力爬到暗影阁朱雀护位置上的人,手上有多干净。
少公子甚至让远在周地鸑鷟整理出一半的宋国绣衣使名单,从安阳快马加鞭地送来渝州,并以此物去八卦门交换暗影阁朱雀护的所有消息。
虽然,在交换的过程当中发生些不愉快,但少公子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只不过这个结果让他始料不及。
朱雀护现在的名字叫宫涅,自十二岁伊始,便被送入了暗影阁,进行残酷的训练。七年后,初露锋芒,身受暗影阁主喜爱,后执行任务无一次失手,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朱雀护的位置。
可是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历卓笙。
这位历卓笙便是当时清河公主离开安阳后,与臻太后一起摄政的历将军的小儿子。
八卦门的人告诉少公子,历卓笙的母亲原本周地宁远县伊之女,因县伊开罪了玉氏宗亲被陷害,全家沦为官奴,他母亲因模样出众,成为了官妓,后被历将军盯上,用尽办法掳来自己身边,承宠后没过多久便生下了历卓笙。许是因为太受历将军的宠爱,遭到了历将军其他宠妾的妒恨,霍臻乱政之后,被历将军的这些个美姬密告到臻太后处,臻太后将其诏入宫内,秘密折磨至死后丢到乱葬岗去了。本来臻太后也是要除掉历卓笙的,只不过前去受命毒害他的那个宫人心有不忍,将他救了下来,偷偷地养在自己老家的农庄上。
在他十二岁那年,救下他的宫人去世,他便又成了孤儿,迫于生计,他逃到暗影阁寻求庇护,成为了暗影卫。
也是他早年的离奇失踪致使历家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在周王亲政之后,历家除了身为御史的历雁西,小辈大都是扶不起来的废人,唯有他一个稍微能值得上的后起之秀,却不愿意以历家的身份存活。
不日,少公子前往蔡国清华寺,姬雪则受少公子之托前往陈国,避开卫夫人安排在上卿府的眼线,将困顿在圣安的信北君,悄无声息地带去渝州。
清华寺稍作歇息的少公子动身前往尚衣局,找到了早前在绥绥身边侍候的婢女雉儿,请她在送往宫内锦服里绣下暗语,约福祥公主寒食夜子时相见。
于寒食那夜,落雨,少公子潜入蔡宫,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可他现下心里比谁都清楚,福祥公主是不会和他一同离开蔡国。
他便是知道福祥公主心中的盘算,所以此次他来蔡国也并不是真要带她离开,至少不会是现在。
少公子如愿以偿地引出躲了在暗处的历卓笙,以及蔡侯。在于他亲爱的姑娘道别后,少公子跟随蔡侯前往莫央宫。
二人对坐于棋案前,蔡侯忍不住第一个开了口。
“孤总觉着,好似有什么脱离了孤的掌控。”他说话时有些心虚。
他并不知道,打从福祥公主再次回到蔡国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脱离了任何人的掌控。
现如今,他倒是清醒起来了。
“你可知卫夫人控制了陈国后,便与息国狼狈为奸,与楚国结盟要吞了你的国?”少公子眼神带着嘲讽。
“与息国和陈国结盟的可是孤,昭明君莫要颠倒是非,况且桃花夫人的孩子还在孤的手上,卫夫人和息国侯不敢做背叛孤的事情。”从一开始的试探,到被少公子一语戳破,或许蔡侯期待的是少公子说些宽慰的话,去击破他心里的担忧,而不是这般直接了当。
“桃花夫人的孩子是如何得来的,我想蔡侯应当比我更加清楚,用来做以要挟,对息侯和卫夫人是否足够分量?”少公子并不想与蔡侯浪费时间,因而他的话语犹如从天而降的兵刃,扎的人生疼。
蔡侯怒瞪少公子,他双手紧握,像是困顿的猛兽。
“自你有与楚抗衡的想法开始,你就应当料到蔡国会有这么一天,所有的蔡国百姓,会因你的私欲历经战火,流离失所。”少公子的话语直击蔡侯。
从美梦沉睡,到清醒必然有一个过程,只不过蔡侯清醒的过程,未免有些太长了。
“可无论现在怎样挣扎,也都无济于事了。”少顷,蔡侯松开双拳,闭上双眼长叹。
“孤不过是想为孟曦报仇,为姜国百姓报仇而已。”蔡侯不甘心的低吼。
少公子冷笑了起来道“蔡侯莫要将自己说的这般仁义,你这样做,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若要当真想为孟曦报仇,当年孟曦受辱之时,你就应当提剑去与楚王同归于尽了。”
“况且凭借蔡侯这么多年去折磨一个女人以求心安,这心里也应当放下不少仇恨了吧?”
蔡侯自然知道少公子嘴里说的这个女人是谁,两人心照不宣的彼此对视,直至蔡侯变得歇斯底里,他嘲讽着少公子“昭明君果然与往日不同了,有了周王的撑腰,可见说话都这般硬气。”
“早前奉承于你身前,不过是惧怕你伤害福祥公主,而如今现在这个局面,无论是楚姬夫人还是福祥公主,你都没办法下手去杀害,就算今日没有周王在我背后,你当真以为,我还会将你放在眼中吗?”此时的蔡侯已是困兽,无论是杀掉楚姬还是福祥公主,怕是他都将会提前面临四面危墙。
福祥公主是陈息蔡三国盟约的关键,此时被蔡候杀死,就是蔡侯先撕毁盟约,卫夫人和姬留反攻的借口这便有了。
“那孤便在卫夫人和姬留背叛孤时,孤再用她祭旗。”蔡侯是被少公子气红了眼,才说出这般不经头脑的话。
福祥公主不过就是卫夫人和姬留放在蔡国牵制蔡侯的棋子,该是弃子时,他们两个自是会毫不犹豫。
“如此那我眼看,蔡国的百姓永生永世都会活在楚王的淫威之中,永不得出头之日。”少公子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走出了门。
蔡侯额间青筋暴起,起身嚯地一下将身前的棋案掀翻,棋子零零散散地掉落一地。
少公子大摇大摆地走出莫央宫,听着身后噼里啪啦的棋子落地声,嘴角泛起一丝笑。他行至殿外侍候的舍人跟前,递给他自己在清华寺的名帖,大声地道“我这两日都入住在清华寺,若是蔡侯想要传见我,你可凭此名帖来清华寺寻我,我乃仁切大师坐下弟子,字维摩。”
少公子故意说的很大声,便是说给蔡侯听的,他了解蔡侯,困兽之斗,任何一颗稻草给他,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抓。
少公子离开莫央宫,再回到芙蓉花地时,看见了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朱雀护。
他的络腮胡子和眉毛都不见了,还被人用墨汁在脸上画了一只鳖。
少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猜到这调皮的画鳖人是谁了。他强忍着笑意,趁着夜色将朱雀护扛在肩上,带回了清华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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