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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正慷慨陈词地对我道出了他的抱负。
诚然,他的立意很美好。如今这个世界上诸多与法术相关的罪恶,都是在世俗社会和隐秘世界那巨大的割裂之间发生的。
试想,如果有个心术不正的人掌握了法术的力量,并且意识到了“普通人会自动遗忘与法术相关的信息”这件事情,他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恶行来呢?就拿过去的恶招来说吧,他在青年时期连自称术士都很勉强,却能够靠着入门级别的秘密知识制作出来操纵他人心智的符印。什么幻化自己的形象和印象,什么把他人困到噩梦之中,什么篡改对方的常识和认知……这种程度的事情对于术士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对于世俗社会可能造成的破坏却是巨大的。
退一步说,假设一个术士什么法术都不会,仅仅是能够利用自身灵性的“隐藏”特性,他也足以成为任何执法者都无法捕捉到的超级连环杀人犯。
因此就连我也要承认,纵使安局再怎么黑暗和败坏,也是真的为如今的社会带来了无可或缺的秩序。正如同列缺所说的,再怎么落后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更好。
当然,这不是放任安局以及隐秘世界继续一成不变的理由。而法正此刻提出的抱负,或许也可以视为他改变现实状况的一种方案。一旦成功,虽然必定会为世界带来无比巨大的动乱和伤亡,不知道多少国家会陷入长久的内乱和战争,但是在度过漫长的前夜之后,确实可能会有比起如今的旧秩序要更加完善的新秩序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想必这个新秩序最后带来的必定会是术士作为新兴统治阶级支配世界的大局吧。
而那样的世界比起现在是更好还是更坏,我这个人缺乏政治素养,也分析不出来个所以然。至少在法正的语境里,那多半是个更好的世界,或者说他有信心把那样的世界改造得比起现在更好。
然而他对于在自己描述的未来里注定要求死不得的数十亿人却是只字不提。
这一点甚至还不如黎明,至少黎明还会尝试用雄辩的话语改变我审视问题的角度,劝我用“长远的目光”看待如今的“多数牺牲”。
“这不过是你的口号而已吧。”我说,“既然你觉得自己那么有道理,为什么不去说服列缺呢?”
“他不可能会听我的。”法正说,“曾经的我与他有着相同的思想,所以我很清楚他有多么的冥顽不灵。”
“你这话说得不对吧。”我说。
“有哪里不对?”他反问,“伱是觉得我如今面目可憎,就认为我不可能与列缺曾是莫逆之交吗?”
“列缺以前的确对我说过,你与他是相交多年的知己,不知道多少遍地对着彼此畅谈过未来的梦想和抱负……”我说,“我不了解你是经历了什么心路历程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是既然曾经的你与列缺有着相同的思想,而你的所见所闻又切实地改变了你的内心,并且你对于自己的正确坚信不疑,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的言语就一定无法打动列缺的内心呢?”
“既然你什么都不了解,就不要在我的面前大放这种想当然的厥词。”他说,“你难道真的就一点点都不向往打破隐秘世界与世俗社会隔阂的新世界吗?你也在世俗社会有着自己的家人和熟人,也见过普通人在隐秘事件结束之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经历过一样的疏离态度吧。列缺以前跟我聊到过,你的梦想是成为惩恶扬善的英雄,但是如果最后谁都不记得你,你所有的觉悟和牺牲都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城、白日镇、天河市、蜃楼市、浦青市……你在一个又一个地方与邪恶的术士罪犯战斗,千辛万苦地维护着脆弱的和平;有时候还会深入巨大灾难的腹地,赌上自己的性命把无数人从恐怖之中拯救出来……你给我说说,那些因你而幸存的普通人,他们有谁在事件真正结束之后感谢过你,又有谁时至今日还记得你的脸和名字?”他声音低沉地说,“你难道就没有为此而不甘心过吗?你难道就甘心继续如此吗?”
“这个问题确实让我心里不大好受,以前的我也问过自己几次。”我先是承认。
他接着说:“那么……”
“但是我经常忘记自己需要回答这个问题。”我说出了真心话,“所以我现在没有可以提交给你的答案。”
他愣住了,“——什么?”
“还有,你刚才说我什么都不了解,那么我就说说我了解的事情吧。”我说,“虽然你左秩序右律法地说了那么多,但是我无法相信你会带来更好的世界。从你的话语里,我感受不到对于人的爱。”
闻言,法正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什么话语,黎明就先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又继续带着笑意说:“别继续丢人现眼了,法正。你与他说那么多话,难道是打算从他的身上寻求什么认同吗?”
“我有说过让你给我闭嘴吧。”法正脸色阴沉地说。
“魔人李多,你也是时候应该去死了。”黎明却是充耳不闻,只是对我说话,“在你死后,我还要再把那个咬血给找出来杀掉,无非是再杀第二遍罢了。我接下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没有时间耗费在你们的身上。”
说完,他的攻击竟顿时变得更加凶猛,场地上的高温也愈发炽热。受此影响,“烧魂模式”的消耗更加剧烈了,灵体碎片的储备量以更快的速度降低。
法正也只能配合黎明,在近身攻击我的同时用寒冷力量把我的意识变得更加迟钝。如今想来,或许这个招式我并不是在战斗开始时才第一次见到,而是在先前那处据点里的恶魔术士的记忆里就已经见到过了。
黎明原本无法阻止那个恶魔术士的自杀,因为他的火焰技能比起阻止他人自杀更加擅长杀死他人。然而那个恶魔术士却在自杀的前一瞬间被强行停止了思考。当时出手造成这个结果的人恐怕不是黎明,而是藏身于暗处,旁观黎明所作所为的法正。
只不过,就算解开了这个小小的谜团,也对于眼下的战局起不到丝毫帮助。如果只是同时面对两个普通的超主力级术士也就罢了,眼前的两人都是超主力级术士中的佼佼者,我陷入了独木难支的窘境。
无法使用“完燃烧模式”,也无法使用必杀技,为今之计只有先想办法转移战场,慢慢地窥探这两个人合作的破绽。
至少不可以总是待在这片受到黎明高温影响的场地上……我打定主意,正要先行撤退,黎明就似乎看穿了我的打算,旋即展开了自己的双臂,往上方一抬。周围竟骤然无比夸张地升起了四五十米高的火焰围墙,把大约直径百余米的战斗场地围了起来,那火焰甚至还要把上空都合盖起来,彻底地堵住我所有的退路。
而就在这时,一道白发黑裙的身影倏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前。
咬血回到了战场上!
她伸出右手扔出去了个人形木头雕塑,又伸出左手摸住了我的肩膀,散发出来空间转移特有的灵性波动,而距离较近的法正则立即对准她的头颅刺出了坚冰长枪。我毫不犹豫地发射刀罡把法正逼退。与此同时,那人形木头雕塑则凭空烧成灰烬,似乎是代替咬血受到了黎明的火焰诅咒攻击。
下一刻,咬血的空间转移法术成功发动了。我的视野瞬息间变化,火海、黎明、法正……一切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荒废的购物中心场景。
咬血站在我的身边,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里是之前去过的避难所,我们撤出了战场。
——
看来咬血是在这处避难所里面设置过空间转移的坐标,所以我们才会撤离到这个地方。我感受到先前在自己的脑海中响个不停的警报此刻也是逐渐地平息下去了,这意味着我是真正地脱离了危险。至少在短时间内,黎明和法正是无法发现并追逐到这里来的。
不得不说,咬血这个空间转移的能力是真的非常厉害,尤其是在逃跑方面更是好用到作弊的地步。其他的术士在空间转移之后还有可能会被觉察力强大的术士追踪到自己的转移终点,比如说青鸟以前就追踪过尉迟和狂信徒的“返程”。而法正那样的术士就更加不必说了,他肯定很擅长这种追踪缉凶方面的事情。但是咬血的空间转移已经高深到了连法正也无法说追踪就追踪的地步。
而如此擅长逃跑和隐藏的咬血,居然已经死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我直到此刻其实都无法彻底相信这件事情。
咬血一言不发地站在我的面前,似乎已经从听到自己死讯的打击之中振作了过来。不对,如果她能够那么容易就振作,先前就不可能做出在战场上失神不动的反应。
此刻的她看上去面无表情,我也无法观察出来她的情绪波动。
听说,人如果经历了过于巨大的变故,反倒难以产生悲伤和愤怒的情绪,而是会感受到麻木和滞涩,这种反应常常发生在家人意外去世等事件上。这是心理层面上的过载,人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内心而屏蔽掉过度强烈的负面情绪。然而负面情绪并不会真正地消失,而是会积攒起来,遇到某些契机之际便会陡然决堤。
咬血现在会不会也是这样呢?还是说,她其实是在勉强自己,只是凭借着自己坚韧不拔的意志力,把多余的情绪从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强行扼杀掉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追问她的生死问题,但是她似乎看出来了我的迟疑,主动地说:“黎明说的是真的,我已经死了。”
“……但是你还站在我的面前。”我说,“现在的你是什么状态,是‘污染’形成的实体幻影吗?之前我见过的那些实体幻影,其原型都已经化为了不死人,现在的你也是被黎明和法正变成了不死人吗?”
“不,我没有被变成不死人。”她先是摇头,又重复了自己的话语,“我是真的死了。”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
“黎明做出了一件超出我想象的事情。”说到这里,连此刻的她都无法不动容,“到现在我都无法相信,他怎么敢那么做?”
我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下文,而她则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亲身经历。
不久前,她结束了自己多达七八千次的预知梦演习,并且根据自己在预知梦里得到的信息编织出了完美无瑕的刺杀战术,然后向着黎明所在的广播塔废墟发起了突袭。
广播塔废墟在历史重演的作用之下,甚至还原出了狂信徒过去布置在此地的天堑结界。而曙光梦境里也有天堑结界,黎明的手里有着结界的信物。
虽然蜃楼市和曙光梦境的天堑结界在模式上不同,但是黎明手里的信物储存着狂信徒本人的灵性力量,非但可以同时用于两者,还可以对于结界本身进行操纵,而不单单是能够出入结界而已。
在天堑结界内部,防守方可以自由自在地操纵空间距离,占据绝对的主场优势。而就像是塞壬过去在曙光梦境战役时所说的那样,咬血掌握着天堑结界的邪道攻略法,那就是使用“不需要经过空间距离的移动方式”,也即是“空间转移”。
当然,狂信徒的天堑结界肯定不是区区空间转移就能够攻克的。纵使是咬血这种空间转移大师也无法随意在天堑结界内部发动空间转移,一旦这么做,转移就会遭到畸变空间的干涉,然后出现身体的各个零部件都被随机传送到不同地点上的悲惨下场。虽然咬血就算是被拆成四分五裂也不会死,但是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与敌人交战。
只不过,这种“随机传送”也不是真正的随机,而是有着极其复杂的规律性。只要将其破解,甚至能够把自己完好无损地转移到结界内部的指定地点。而经过数千次预知梦演习之后,咬血无比熟练地把握住了这种复杂的规律。
如果狂信徒本人还在,其实是可以随时改变这种规律性的,然而黎明仅仅是使用者,自然无法随意更改。咬血就这么闯入其中,直接与黎明和法正发生了正面交战。
而面对着准备万,经历过数千次预演的咬血,两人毫无还手之力。咬血挥动处刑大斧把企图阻击自己的法正轻而易举地击飞到了远处,旋即径直突进到了黎明的身前。
下一瞬间,黎明身首分离。
对于咬血来说,如果说预知梦里的战斗是地狱难度,那么现实中的战斗就是简单难度。
在预知梦里无论做多少遍都不可能成功的战斗计划,终于在现实中成功地走到了最后一步。
而咬血仍然不满意,她再次挥动了处刑大斧,对着半空中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补上一击。
斧刃劈入了黎明的面骨,连带着大脑都彻底破坏;同时,她还空出一只手击穿了黎明的心口,破坏性的灵性力量将其心脏以及灵魂部粉碎。
做完这一切,她才算是放心下来,准备从这个地方撤离。
但是,黎明没有死。
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他居然主动地把自己变成了不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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