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哪怕被目击到了,也不会对社会稳定产生影响。”她说,“况且,我们安全局也不是不想让群众了解隐秘世界,而是群众无法了解隐秘世界。”
在梦境里,我曾经试探过青鸟是否能够将她所操纵的法术力量往外透露,甚至询问过是否允许用手机拍摄、是否允许上传到网络上,结果全部被允许了。梦里的我本以为那是某种无声的威慑,是在暗示我如果胆敢那么做,就会被“猎魔人部门”暗中处理。
实则不然。
梦境里的猎魔人部门及其圈子,原型应该是我记忆中的安全局和隐秘世界,所以遵守着相同的基本逻辑,那就是——世俗社会无论如何都无法觉察隐秘世界。
要问为什么,答案也很简单,因为所有的隐秘事件都有灵性力量的参与,而灵性的基本特性就是“隐藏”。
灵性是从自然和社会里自动隐藏的能量,仅有具备非凡直觉的人,也就是具备高度觉察力的人,才能够将其从自然和社会里发现出来。
而不具备高度觉察力的人,非但无法感知到外界和内在的灵性,还会在目击到隐秘事件之后将其忘却——说是“忘却”也不够贴切,严格地说,是关于隐秘事件的记忆会宛如喜欢暗处的生命般隐藏到他们的无意识里。
假设有术士a和一般人b共同经历了某起隐秘事件,在事件结束一个月后,a再去询问b关于隐秘事件的事情,b依然是能够对答如流的;但如果a不去问b,b在生活中就不会主动回忆与隐秘事件相关的事情。就好像一般人不会有事没事就去回忆自己昨天早饭吃了什么,也不会特地去想自己出门的时候迈的是左脚还是右脚,这种记忆会被意识自动归类为“没必要关心的信息”。与其说是“忘记了”,不如说是“不去想”。
也有些聪明的一般人会警觉,心想:为什么经历了那么离奇的事情,自己却会当成无事发生过。
然后他们又会仿佛在某种冥冥中的暗示摆布下,自己为自己找到合理的原因,例如:因为这件事太害怕了,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我既不想回忆,更不想对别人谈及。
这种离奇现象越是上升到集体,越是效力显著,就好像集体无意识也在拒绝理解隐秘。
如果说个体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隐秘事件维持意识,那么集体对于隐秘事件便总是处于失忆,或者是混乱和碎片化,并且随着推移逐渐形成谁都不相信的都市怪谈和虚构故事。
青鸟曾经在闲聊时对我说过,安全局曾经出于社会实验的目的,而在电视和网络上以官方名义几次三番地宣传过自己。例如一六年的十月初,那次宣传在社会面上引起过小小的骚动,至今在网络上都还可以搜索到当时的视频和海量的评论,然而今天的社会依然对安全局和隐秘世界一无所知。当年在视频下留言的人们也要么是将其抛到了脑后,要么是虽然还记得有那么个视频,但是记忆发生了扭曲,比如那不过是个私人账号发布的恶搞视频,又比如那不过是为了跟随潮流而加了很多特效的普法节目,等等。
“这次我与中间人战斗的场面也是一样,虽然大家都目击到了,但很快就会回归自己的生活里。既不会特地回忆,也不会跟人谈及。哪怕有人把手机拍摄的视频发布到网络上,也会被当成特效动画;而万一引起了群众关注,也很快会被明星的花边新闻或者政界商界丑闻等等盖过。”青鸟叹息,“当年我之所以不想要成为术士……就是因为这个了。一旦加入了隐秘世界,就等同于加入了一般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世界,会渐渐地与过去的社会关系在精神上分道扬镳。不止是同学和朋友……就连家人也是一样。”
接着,她吐出了一口气,振作起来,“好了,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中间人放出很多怪物袭击路人。”我说,“他得手了吗?”
“没有得手,那还在我的处理范围内。”她回答,“那些怪物应该都是他召唤的恶魔吧,就在那些恶魔飞出去的时候……”
就在那些恶魔飞出去的时候,青鸟第一时间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一大团的雷光出现在了她的掌心,并且化为了一道道四射的雷枪,快速地、准确地、致命地,击杀了企图袭击路人的所有恶魔。
而当她重新看向中间人的时候,后者却趁着她分心的时机,一下子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没有比隐藏起来的术士罪犯更加棘手的了。
术士有两种基本属性,一是“觉察”,二是“隐藏”。
如果是青鸟这个水平的术士要专心致志地隐藏,甚至能够做到身穿血衣漫步于街头上却无人注意这种级别的事情,哪怕是通过监控摄像头这类电子设备间接性地观察也是相同的结果。而中间人这种术士罪犯纵使做不到这种地步,也足以引发其他的离奇现象,例如警察在搜集其作案线索时不知为何漏过或者丢失了关键线索,亦或是侦探在尝试推理他的犯罪时思路莫名其妙地走入了错误的路线。
对于犯罪方来说,这是何等作弊的神通;而对于秩序方来说,这又是何等棘手的魔力。
一旦放过中间人,下次想再抓到他,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而以他的速度,这一两秒钟时间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青鸟也觉察不到他的气息,连他是往什么方向跑的都搞不清楚。
但是……如果他以为这样就能跑掉,那就太天真了。
既然不知道往哪里跑,那就把所有方向都搜索一遍!
这一瞬间,青鸟再度化身为雷光,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穿行在附近一带的所有大街小巷里,转眼间便将全部地方都搜索了个底朝天,最终在某条小路里找到了背向自己逃跑的中间人。
又是一剑斩去,中间人再次在防御后被击飞,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接着顺势继续逃跑,绕过了对面的转角。
青鸟敏锐地注意到,中间人先前还身负重伤,此时却已全部痊愈了,只有血迹还留在衣服上。
超速再生……恶魔术士的常见伎俩,大不了之后直接摧毁大脑便是……呃不对,自己是来抓人的……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还在逃跑……难道他以为自己跑得掉吗?还是说有什么底牌?
青鸟暗暗戒备,同时略感疲惫。之前一口气用了太多次化身自然元素的高难度法术,哪怕是她也有点喘息。她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追击。
但是从对面的转角处,却忽然现出了一道人影。
这人影并非中间人,而是个女子。
路人?不对!
青鸟的觉察力第一时间告诉了她异常之处——眼前的女子压根不是一般人,甚至不是人。
这个女子有着相当非凡的美丽容貌,甚至美丽到了异质的地步,是一种不分男女老少都会被其俘虏的异常美貌。
假设能够用数字形容美貌,人类理论上所能企及的极限数值是一百,那么她就是一百二十。
正所谓物极必反,美丽到了她那种地步,已经是异形之美。一般人或许还会为其所倾倒,但青鸟这样的术士看了,则会产生一股恐怖谷效应。
但就在这时,女子对着青鸟微微一笑,释放出来一股更加巨大的魅力,连那恐怖谷效应都被压过,令青鸟愣在了原地。
这是魅惑法术!
这一刻,女子在青鸟的眼里已不再是威胁,而似乎成了突然造访的梦中情人,令青鸟不由得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过,安全局的主力级执法术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魅惑住的。
只过去一秒钟,青鸟便眼神一变,从这种魅惑里挣脱了出来,而眼前的美丽女子则已消失无踪。
对方没有趁着魅惑起效期间攻击过来,大概是因为如果采取攻击,就会使自己提前从魅惑里清醒过来,得不偿失。
根据自己的眼光,如无意外,那个女子应该是个“魅魔”。
真正的魅魔是灵体,而那女子显然拥有,估计是魅魔与人类的混血种吧。
她在此时现身阻止自己的追击,说明是中间人的伙伴。而魅魔本来就是恶魔的一种,她会和中间人这个恶魔术士为伍也说得通。
不过居然能够把自己魅惑住整整一秒钟……那个魅魔在术士里也算是个强者了,她那张面孔又是那么“张扬”,自己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她……难道是从外省市来的术士罪犯?
青鸟再度雷霆追击。
她已经设想过了在前方或许有着某种陷阱在等待着自己,但是这点阻碍不足以使她善罢甘休。
而就是这种思维……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青鸟在一栋废弃楼宇前发现了中间人的背影,后者慌慌张张地逃进楼里,而她则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一进去,她便看到视野的边缘有闪光。
那是一面全身镜,不知为何摆在一楼的角落里;而透过这面镜子,她看到自己的身后再次现出了魅魔的身影。回头看去,只见魅魔也迅速地拿出了一面镜子,正对着另一边的等身镜。
而青鸟和中间人则都位于两面镜子的中间。
镜面与镜面互相映射,形成了一条无限反复的回廊。
“……当我回过神来,就已经身处于异空间里了。”
在我的面前,青鸟结束了对于自己之前经历的陈述。
她小小地抱怨,“本来还想着赶紧结束任务,再邀请你去看电影呢,这下全部泡汤了。”
“你和中间人都被魅魔困入了异空间吗?”我问。
“对,不过不止是中间人……”她说,“那个施法的魅魔当时也进入异空间了。”
“连施法者自己都会被卷入的法术吗……”我思考。
“现在轮到你了。”她好奇地问,“你又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看了一眼周围。
一开始说的“危机四伏的地方”,指的就是这里了。
这里好像是一处建筑物的内部,钢筋混凝土打造的灰色宽敞走廊,两边有着一扇扇门,每扇门都能够去往不同的地方,可能是看似普通的居民楼走廊,可能是落满尘埃的办公室,可能是桌椅乱放的教室……
总而言之,这里似乎是一片混乱的空间集合体,共同点就是无论哪里都看不到人,反倒是经常会出现恶魔。
很遗憾,我和青鸟好像是被困在这里了。
充满吊桥效应的二人世界——青鸟以玩笑的口吻如此形容这个异空间,但她也应该明白这种局面不容乐观。
“我倒是没有你那么跌宕起伏的经历。”我说,“我是在追击某头恶魔的过程中追进来的。”
青鸟露出了好奇倾听的表情,而我则开始说明起了自己进入这片异空间的缘由。
但就如同之前所说的,整个经历没那么“有趣”。而且反正是要说明进入这里之前的事情,不如就把自己最近几天的经历也放在这里一起说明了吧。
在加入安全局之后,我没有能够像自己期望的一样与危险的术士罪犯搏斗,而是被打发去单独巡逻。
这倒不算是出乎预料,要知道柳城也不是每天都有穷凶极恶的术士罪犯在游荡,治安工作更多的就是这种脚踏实地的活动。况且我在安全局里的立场也有些难以言喻,如果把我喊去和其他执法术士组队,我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趁着这段时间,我也能够充分学习安全局派发给自己的关于隐秘世界常识的教材。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再持续一些,不过今天傍晚,安全局那边还是交给了我一个工作,要我去调查柳城某所学校发生的怪谈事件。
而那里正好就是我的母校。
“你不是很想要任务吗?任由你成天像个社会闲散人员一样在大街上游手好闲也不是个事儿,话虽如此,最近局里也实在没有合适的任务给你……”
列缺坐在办公桌后面对我说着话。
“青鸟最近不是很忙吗?我去帮她的忙吧。”我说。
“她最近在做的任务不适合你。”他态度坚硬地说,“也不允许你擅自打听或者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