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杜衡及时吐出了腹内的毒药,但让人无法睡眠、精神亢奋的药剂,却还是在他的体内产生了影响。
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的他,终于在满足中捏出了钻入正心鉴体内的百毒蜈蚣,一拳砸成了粘稠的浆糊。
“你小子的嘴,倒是挺硬。全身上下也没啥值钱的宝贝,就这么一本破书?可笑!”
杜衡从石床边上捡起了他在正心鉴口中发现的一卷小小画轴,随手塞入口袋。两位超脱境的高手,他们的可携带资产加在一起,竟只有一本围棋书、一幅袖珍画,未免也太过寒酸。
被反复折磨的宁然依旧低垂着脑袋,身形也变得更为瘦削。他只保留有一丝微弱的鼻息,而钉在他体内的众多铁锥,又被杜衡添上了足足十数道。
还是那句话,以防万一。
随着地下洞穴的石门缓缓闭合,杜衡的身影消失在了漫长的甬道中,留下一句带着回响的低语。
“吃吃喝喝去咯,明天见。”
昏暗的地穴中,虚弱的宁然终于敢睁开干涩的双眼。他顾不得浑身的疼痛,被束缚住的手臂则紧紧握住,让铁链吱嘎作响。
他必须活下去,就算暂时变成一条狗。
白城外依旧是一片晴朗,人们按照往日的习惯,即将迎来秋季的第一个节日——奉道节。街道上车水马龙,无数的白城子民争先恐后地购买着庆祝节日时需要用到的香包和花环,热闹非凡。
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在今年春季时,由宋家公子宋司暇所带来的传播式恐惧。
而在热闹的人群中,混入城内的反叛军们,已经展开了各自的工作。
白城的区域规划,和山海大陆的霜月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前者因岁月积攒的底蕴,要远比新生不久的霜月关要强出万倍,气势也无比恢弘。
在这里也同样分为五个大区,而每个大区内都会有独立的巨型防御法阵,隔绝外界带来的侵扰。
尤其是徘徊在白城外的怪物、亡魂,甚至是某些不怀好意的半神。
城中区的地带,便是宋家的所在,那里也是白城中最为发达、最为气派之地。在此处悬空的,不光是浮夸的建筑楼阁,更有一座承载了诸多建筑和神庙的山峰,高高在上。
通向城中的街道上,被称作‘玉树’的断臂老人乔装打扮,和组织中的大头目悄然赶路。他们一边探查着浮动山脉中的细微变化,一边谈论着由探子们传来的各种情报。
忽然有一路人像是没长眼睛般挡在了众人面前,反向行走。待头目挥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时,那人却依旧走个不停。
白城中的人习惯靠左行走,见面前的青年男子低头沉思,有一人不耐烦地走上前去,低声喝道。
“狗东西,还不赶紧给我们让开?”
穿着松垮衣袍的青年这才抬起头来,带着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众人。他看了看为首的大头目,又看了看其身边的老人,莫名笑道。
“我说呢,我说为何响铃会指引我前往此处,真是多有得罪了。”
见这胆敢冲撞主人的青年满面春风,身着黑衣的男子立刻怒火攻心,抬手就要释放他的威压。为首的头目并不想在人多的地方惹人注目,他迅速按下了男子的粗壮手臂,平和地看向对方。
“无妨,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走。”
他们要走,青年模样的闲散之人却不依不饶。他朝着老人和人群中的佘半山一指点出,无视头目的表情说道。
“你们二位,劳烦和我走一趟吧。”
炫目的光芒掩盖了青年的模样,就在头目大吃一惊,想要拦下迅捷如风的青年时,他身旁的老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他急忙高呼身后众人动手营救,却在转身时,瞬间忘记了老人的模样。
接着,便是对方的年龄、姓名,和一切的一切。众人面对突然转身的头目,不解地问道。
“头儿,您,这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嘶……”
头目四下张望,他恍惚间还记得自己正在寻人,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带着众人朝着目的地进发,不作停留。
青年则笑嘻嘻地站在人群中,宛如降落人间的天神。
“被亲朋好友遗忘的滋味,如何?甚至连站在你们面前,也无法想起任何有关于你们的事情。”
老人和佘半山依旧惊疑不定,他们虽然无法从青年的身上感应到什么,但能在头目手中过上一招,或是单方面吊打头目的实力,怎么说也得是临门境的终极存在。
再大胆点,亦或是半神也不为过。
“放轻松,你们注定不会因我而死。在某座小镇上见过的红发少年,你们可知他的去向?”
老人沉默不语,而犹豫中的佘半山,终于顶不住对方释放出的滔天压力,垂头回答道。
“他,他被宋家的宋司暇骗到了白城,不知去向。”
青年点点头,他的目光微微侧向老人,问道。
“你呢?”
“老朽对此不是很清楚。不过,若您需要找到那位少年,必须先找到宋家公子才行。”
“如何寻找?”
老人稳住心神,悄悄抬眼看向沐浴在光芒中的青年。他心生一计,咬牙说道。
“放我们回去,逐茗大人会告诉您具体的方法。您要是有意寻仇,不如……”
“呵,可别拿我当枪使。你们头目的记忆全都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就连那位宋公子,他更是见都没见过。”
“有时候,记忆也是人本身编造出的谎言。”老人嘴上瞎扯淡,终于在对话中意识到了青年释放出的力量。他在惊恐中回过了劲儿,继续说道。“您,是否可以和更改我们的记忆?如果您有此等神力,我向您推荐白城中的一人,他与宋司暇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说。”
“要说白城中消息最灵通的人,必须是他的师父、人称鬼脚老人的南居客。若宋司暇一路躲过搜查逃往白城,第一时间寻找的,也绝不是他的父亲。”
青年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点了点头。
“带路。”
不出半个时辰,柳风波便带着二人来到了鬼脚老人的雅致阁楼,大大方方踏了进去。他们穿过形形色色的种族,和幽长曲折的走廊,来到了一处密闭的庭院之中。
这里,便是鬼脚老人平日里的居所。
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正在和侍女亲热的赤裸老汉,猛然间瞥见了三双陌生的脚。于惊恐中,他急忙推开了柔弱的凡人女子,从口中喷出一道浓重的黑气。
“什么人?”
滚滚黑气直接喷到了女子的肩上,立刻将其周围的血肉腐蚀成了令人作呕的腐烂模样。
青年皱了皱眉头,他立刻挥手降下一道柔和的光芒,竟让女子的血肉在眨眼中重生。女子则被吓得当场昏死过去,倒也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青年就‘看’到了鬼脚老人面见宁然的全部过程。他听见了宁然所说的令人不安的事实,和他被鬼脚南居客慌忙送走的场景。
“奇怪,为何正心鉴那小子,会产生如此荒唐的排斥?”
青年摇了摇头,他望向慌慌张张穿戴衣物的南居客,问道。
“老人家,我们无意惊扰,只想让您好好猜猜,您的爱徒究竟会带钟大人前往何处?还望您老人家指点迷津,行个方便。”
鬼脚老人认出了断臂的‘玉树’,他阴沉着脸,不知对方在耍什么样的把戏。他整理好衣冠,恶狠狠地说道。
“想要找到我的徒弟,这件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像您这样的大人物,只要随便挥手击碎几座楼阁,再把这坏事栽赃到他的身上,有的是人要找他麻烦!到时候,您想怎么找,就怎么找!”
南居客所说的都是要杀便杀的气话,在认出玉树之后,他就误会了青年的真实身份。
“明白了,那就由你做个见证。”
青年转身踏出房门,而站在原处的鬼脚老人竟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躯体,跟着三人大步离去!
“等等!你对老子做了什么?!”
“如果你的办法不够奏效,我敢用我的神格来保证,我会用你记忆中使出的所有肮脏刑罚,折磨你千遍、万遍,也不会停歇。”
青年依旧保持着人身的大小,也逐渐现出了自己的法相。他的体内蕴藏着多种不同的力量,在三位凡人的面前,展现到了极致。
“由我和响铃共同创造的现实,不会给你们这些可怜的凡人半点慈悲。记住你说过的话,究竟有没有用,全看当下。”
蛇发之人在狂舞的暴风中傲然挺立,明明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风之力量,他却凭空卷起了一阵狂风,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自他们的头顶开始,无数的房屋建筑正瓦解成一粒粒砂石,被那风暴逐渐吹尽、直到消散。
见证了天地昏暗景象的生灵们,无不在哀嚎中四散奔逃,他们的脑海中全都倒映着某个人的身影,令人永生难忘。
那道站在风暴中狂笑不止的身影,便是白城中无恶不作的小霸王,宋司暇。
鬼脚老人险些昏了过去,他本以为贸然闯入的青年只是说了几句玩笑话,没成想,对方竟真的是一尊铁打的半神!
“一日找不到他们,我便会借着你的好徒儿的好名声,四处作乱!万千见证之人,皆为人证,万千被毁之物,皆为物证!”
青年带着与宁然有过一面之缘的三人悬在空中,冷眼俯视着脚下的一切。距离他第一次施术仅仅过去了不到半刻钟,白城南区的建筑,便毁去了足足九成之多。
连带着南区的大范围防御阵法,和悬浮在天上的小山楼阁,全部消失。
无论阶级,无论地位,众人都看到了宋司暇的那副嚣张模样。他们望着荒芜的大地,望着仿佛被连根拔起的昔日家园,怒火直指那罪魁祸首。
恨不得砸烂宋家,将那人碎尸万段。
青年拂袖而去,而每个人的耳畔,都传来了发自内心的低语。
“找到他,找到宋司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