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看到了什么?”
正珏玉全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在人族近百年的岁月变迁中,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昔日山海城被攻破之时,山海关被海国侵蚀之时,正家家主也是能躲就躲,敷衍了事。
若先皇没有抓到过他的把柄,或许正家的存在,才是真正的百害而无一利。
“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你杀了我的父母!亲手!”
“记忆这种东西,很容易在岁月的流逝中被私自篡改。就像我活了两百年有余,却还是记不住孩子们的名字,偶尔也会叫错人。”
“是啊,这就是你把正家人全部当做工具的原因?后面那几位老哥,别怪我正心鉴没有提醒你们,跟着这个老东西混日子,小心背后早晚被捅刀子!”
正珏玉看着身后带着面具的几人,哈哈大笑。巨大的六眼渡鸦也受他情绪影响,张口怪叫了起来。
“从今往后,你和他们一样,只会变成一具会说话的人偶。你的鸦瞳,是我亲手装的,你的豹身,也是我亲自监督的。你修炼的功法,一切的一切,全都在我的注视之下!”
群鸦化作遮住星月的昏暗风暴,朝着正心鉴席卷而来。而那些监视正心鉴、飞出霜月关的修士们,他们立刻感受到了渗人的压力,惊恐地向外逃离。
“试问!你能否挣脱我的束缚!”
那些逃跑速度不快的人,就只能被凶悍的渡鸦们啄食灵魂,在痛苦挣扎中留下干净的全尸。他们总算意识到了,大能的恐怖。
天空中乌云密布,而站在正珏玉身后的修士们催动各自体内的力量,降下倾盆的暴雨,和轰鸣的雷电。
正心鉴只能不断挥舞着羽剑,胡乱劈砍向他袭来的渡鸦灵体。暴雨糊住了他的双眼,雷电劈打他的全身,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摔落在树林之间。
满身泥泞。
钻出地表的藤蔓被正家家主轻松压制,他被带刺的坚硬树枝瞬间贯穿四肢和躯干。随着六眼渡鸦缓缓降落在地面,正珏玉抬手间打出了数十道禁制,封住前者几乎全部的力量。
就连对方紧握在手中的羽剑,也在眨眼间飞到了正珏玉的手中,发出白色的淡淡微光。
“麒麟啊,在你上路之前,老夫可以告诉你真相。”
正心鉴的肩头则站着一只不属于他的渡鸦,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它在地面上翻滚一圈,竟变化成了正灵犀的模样。
竖瞳被六眼渡鸦强制关闭、血瞳被坚硬树枝刺穿的正心鉴,只能在痛苦呻吟中以星瞳望向他熟悉的正家二叔,望向那个曾经对自己百般照顾的虚假人影。
“二……叔。”
“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我派去探查岩斗之地吗?那全都是因为你!他说你需要真正的自由,所以不惜将自己关入笼中。”
“你……”
“他是那么的努力,和你一样,童年里也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然而付出了一切,直到最后还是无法得偿所愿!你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吗?”
正心鉴的星瞳忽明忽暗,他感受到了由树枝注入体内的毒素,正在慢慢夺走他的意识。而他的嘴角有黑色的毒血流出,面对正家家主那迅如雷霆的复杂手段,竟变得束手无策。
“因为……我会咬掉你的脑袋,我会吞下,你的心脏。”
“因为他违抗我的旨意。”正珏玉狠狠掐住了正心鉴的咽喉,将后者勒到喘不上气。“你愚蠢的父母也一样,看看他们,你是否已经遗忘了他们的模样?”
正灵犀的幻影一分为二,变成了正心鉴父母生前的模糊面孔。
“对,因憎恶而颤抖,因无力而悔恨,这是才你该做的事情!想要复仇吗?求我!我给你机会!”
被各种力量摧残的正心鉴沐浴在雷电的光芒下,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他甚至能闻到身上传来的焦香气味,恨不得吞噬自己的血肉以充饥。
“亵渎神灵的诅咒,爱戴之人的赠予,永世仇恨的折磨。我正心鉴何德何能,会被你这该死的老头,还有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命运?难道你相信命运?你的命,只能掌握在我的手中!就和你的父母……”
“放屁!”
正心鉴瞬间撕裂了身体各处被刺穿的封印,整个人变得支离破碎。他已经做好了应对正珏玉等人围攻的准备,只是在又一次失去意识之前,他想知道更多的情报。
“告诉我,父亲和母亲,他们是不是被你给杀了!”
正珏玉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可怜之人,又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右后方戴着面具的正家女修士。巨大的六眼渡鸦立刻张开巨喙啄下,它早就对正心鉴体内那复杂的灵魂垂涎三尺,变得饥不择食。
只可惜,后者悄悄吐出了带血的宝玉,带着残留的胃液滚落在正珏玉身边。在一众修士无法防备的情况下,穿透正心鉴体内、疯狂刺出的虫足,瞬间扎穿了那些神秘的修士,拖倒在地。
正珏玉临时祭出的法宝,才勉强挡下了致命的一击。人面人体、背生四翼,肋下生出了十几只细长而坚固虫足的正心鉴,逐个击破了体内体外的封禁,变成了只消看上一眼,便能吓得屁滚尿流的畸形怪物。
他全身被锋利的尖刺铠甲大范围覆盖,就只有慢慢点亮的三枚眼瞳,还能让人依稀辨认出原本的模样。
戴着面具的神秘修士们无法撼动他分毫,他们只能以双臂死死扣住对方的细长虫足,努力挣脱束缚。
神秘修士们似乎和吕文章一样无痛无感,只听从正家家主的摆布。正珏玉丢掉了手中碎裂的令牌,将力量不断暴涨的羽剑高高举起。
令正心鉴的灵魂,也为之颤抖。
“倾尽全力反抗吧,不然,就没有机会了。你不是想知道你的母亲身在何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正心鉴面部的坚硬甲片下意识地抖了抖,他像是刚刚学会人类词汇的婴孩,听懂了关于‘母亲’的词汇。
被他虫足刺穿的人正在慢慢失去生命,而在天空中环绕飞行的渡鸦灵体,也被带着红蓝眼珠的渡鸦们扑杀啄食,渐渐消散。
“母……亲?”
在失去意识之前,正心鉴用体内分泌出的柔韧丝线,团团扣住了吐出的宝玉,无法被外物轻易破坏。只等他大杀特杀的时候将其秘密收回,也算是战斗的一种结束仪式。
但轻松看到的正珏玉,故意让六眼渡鸦站在原地,以鸟爪将宝玉扣得结结实实。他就是要让正心鉴失去最后的理性,再用现实,将其彻底击溃。
反正就算正心鉴不出手,有朝一日的他,也会亲手取走这些人的灵体和生命,为自己融合一统的计划开道。
“是啊,你不是一直想要见见她?我说过,你的记忆里充满了潜意识的欺骗和篡改,而你的母亲,已经死在了你的手里。”
“什……么?”
身为虫人的正心鉴停下了一切的动作,他亮起的三枚眼瞳则呆滞地望向正珏玉,仿佛在依靠他残存的理解能力,判断对方的话语。
正珏玉大步踏出,一剑刺入他的心脏后缓缓将剑拔出,没有留下任何的伤口。他看着天边不受控制而四散崩溃的阴云,又低头看了看满地的尸体,叹息道。
“如果你的母亲愿意按照我的计划行事,或许能少吃点苦头。当初寻找鸦瞳的适配者,就花费了我足足半生的时间!而你,才是我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他低头看着羽剑,收敛了它的锋芒。
“你以为,你的自由得益于天才的天赋?狗屁!你的天赋,就连正灵犀的指头都比不上,而我却只能眼巴巴地放弃他,努力保全你这样的白眼狼!”
他伸出苍老的手,抚摸着眼神逐渐涣散的正心鉴。后者的灵魂正在崩塌,而巨大的六眼渡鸦正拼命钻入他的躯壳,进行计划中的完美夺舍。
无论需不需要吃掉正心鉴的灵魂,此刻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的母亲,就在那儿!”
正珏玉挥动羽剑,指向其中的一具尸体。随着面具的碎裂,赫然显现出了女人的模糊面孔。
“哈哈,造化弄人啊。你的父亲居然在那场清洗中活了下去,只是他的力量不足以救出你傀儡般的母亲,也不知道他跑去了何处。”
他站定于女人的身旁,在仔细端详后才一拍脑门,笑道。
“原来刚刚展示给你看的幻影,是我这个老人家给弄混了。呵呵,失礼,失礼了。”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虫鸣的声音,也未曾听见。
但天地间余留的长风吹了好一会儿,正珏玉也没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动。他猛地回头望去,却不知从何时起,距离自己的后脑处,竟多了一根细长的虫爪。
亦不知从何时起,怪异的虫人雕像,竟收回了遗留在地面上的玉佩。
此时正当丑时三刻,天地间依旧一片昏暗。而坚硬的虫壳发出了咔嚓的细碎声响,在一爪扼住正珏玉喉咙的同时,将其狠狠扯到了‘雕像’的面前。
虫壳顿时碎裂成齑粉,而粉尘中则伸出了属于人族的结实手臂,再度扼住了正珏玉的咽喉。力道之大,让反应极快的正珏玉,竟也无法脱身!
“好歹你也会说上两句实话。早点这么讲,不就不用吃苦头了?”
上半身的正心鉴以藤蔓织为裙,让自己看起来能更加得体一些。
而红蓝黑白绿的无色光芒,将他点缀成了近乎单挑无敌的存在。他蔑视着眼前饱经沧桑的老头,等待震耳欲聋的尖叫。
“怎么可能!你把它……”
“你想说那只大鸟?放心,我把它喂狗了。”
正心鉴一把推开被设下重重禁制的正珏玉,让这个手无寸铁的老人被涌出的藤蔓疯狂吞噬。后者竟催动不了体内的任何力量,俨然成为了行动不便的废人。
“开个玩笑罢了。这么个大宝贝,我怎么舍得去喂狗呢?它当然是封在了我的鸦瞳里,方便我完成本属于你的梦想。老东西,我的足以承受一切,我定会做到的。”
正珏玉借着微弱的星光,狠狠瞪向面前的正心鉴。此时的他痛苦到了极致,若不是多年的修为苦苦支撑,早就暴毙当场。
“你,你的母亲被我……”
“好好好,关于这件事情,咱们有机会再慢慢清算。我和父母没有太多的感情,相比苟活在你的手里,成为陪你演戏的傀儡,倒不如安息在我的面前,让我俩久别重逢。”
“你根本就不知道……”
被藤龙强行送走的老人凄厉地嚎叫着,仅仅在一瞬之间,他就被夺去了生命的全部。
“听着,我以牙还牙,我要夺走你的希望,也要给予你更深的绝望。劝你好好活下去,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正家的唯一家主!”
正珏玉放声哀嚎的声音渐渐远去,他依旧无法理解今夜发生的事情。唯一作为希望的羽剑也在他的手中慢慢消失,无论他怎样用力抓取,都无法揽回分毫。
“好好活下去,才能享受折磨。”正心鉴用星瞳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喃喃说道。
而阴雨散尽的森林中,一边是跪倒在母亲面前无声抽泣,曾渴求与父母重逢的正心鉴。
而另一边,则是跪倒在藤龙头顶,在呜呼哀哉声中,被重重抛向泥泞地面的正珏玉。
对后者来说,这比当场杀了他,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两个时辰后,在双目无神的老人面前,静静蹲着的吕文章仔细掀开了粘在他脸上的落叶和枯枝,笑道。
“好久不见了,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