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动狂风,能够和鬼王一样影响到真实世界的黑色渡鸦,来头自然不会低。灵府君只是奇怪,为何凡间依旧会存有这种狂躁灵体的残留。
“你们这些凡人蠢物,只会在悲恸至极的时候,才会注意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么疯狂。”
灵府君呵呵一笑,自他脖子以下都被层层叠叠的带刺藤蔓覆盖,任他有千斤的怪力,也无法顺利挣脱。
正心鉴和正家家主并没有搭他的话。二人远远站在灵府君的面前,正在使用同样的秘术,以便相互交流。
“正珏玉大人,那鬼差似乎话里有话,此事正好做个引子,把我竖瞳的来历和你那大家伙说一说吧。”
正心鉴负责控制附身的躯体,正珏玉则将手臂伸向身旁的巨大渡鸦,从怪叫着的漆黑身体里取出了一把羽毛状的双刃剑。
没等正家家主做出回应,正心鉴就预判了他的话术,道“麒麟啊,时机未到。”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正珏玉思来想去,总算在连声叹气中松了松口“百年前的正家,曾经遭受过大灾难。”
正珏玉提着那柄无形的羽剑,慢慢走向被束缚的灵府君。光是捆绑对方借来的身体还远远不够,若是这鬼差一怒之下自毁修行,等待他们的,也将是无休止的骚扰。
而这柄从渡鸦体内抽出的羽剑,可以释放出灵魂的力量,将灵府君的分魂牢牢禁锢于此。
“百年,究竟是多少年?”
“大概两百年。”
“也就是说,家主已经超过了两百余岁的年纪?”
操纵羽剑插在灵府君的身前,地面上有缥缈状的异界文字浮现,环绕着灵府君的脚下画出完美的圆弧。后者虽早有提防,但还是扛不住六眼渡鸦释放出的强大压力,被它的力量彻底侵入灵体之中。
“该死!为何偏偏留下来的是这只死鸟!最好放了本官,否则我的实体杀来这片大陆,你们都得死!”
面对灵府君的叫唤,六眼渡鸦只是侧了侧脑袋,忽然间记起了灵府君的气息,如嘲弄般扇动翅膀,嘎嘎大叫。
它释放出的力量让灵府君的分魂难以承受,几欲濒临崩溃。
“孽畜!你不得好死!”
正心鉴看出鬼差认得此物,又想起夜晚时分戏耍自己的契约,便抢过话头说道“灵府君大人,若你能告诉我这头怪物的来历,我便放你自由。”
正姓小子的脸上藏不住坏笑,灵府君一边忌惮地防备渡鸦,一边试探对方的诚意“这好说,但本官详细说完,你不放我走,岂不是亏掉大牙?”
“你有牙吗?这样,你我签下契约……”
正珏玉双手握紧羽剑的剑柄,狠狠朝着地面刺下。法阵传来的力量让灵府君这样的灵魂生物也倍感疼痛,挣扎藤蔓的力量变得更为强大。
“我的年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年前的山海城,曾发生过遗臭百年的动荡和割裂。城中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就连伏陵山神也无法做出干预。”
“洗耳恭听。”
蜃园中出现了大批隐居的正家修士,个个都是祖辈甚至更高的存在。他们恭敬地拜了拜正家家主,便接管了现场的羽剑和灵府君,将它们完整挪移到了蒙着黑布的马车上。
“那一年的秋天,日头刚刚飞过头顶,东边就传来了肉眼可见的异象。在浓密到无法看透的黑云中,降下了十几道带有恐怖气息的光芒,几乎都落在山海城之内。”
“光芒里是渡鸦的尸体?”正心鉴在脑海中努力构思当时的画面,啧啧称奇。
“并不完全是。落下的生灵遗骸全都是寻常可见的动物,比如这孽畜,就藏身在一只黑色乌鸦的体内,落在我们正家的领域。”
两百年前,那时的正家还是小门小户。正心鉴狐疑地盯着家主脸上的皱纹,问道。
“也就是说,我们正家自打那时起,才在乱世中站稳脚跟的?”
正珏玉深吸一口气,将不情不愿的六眼渡鸦收回眼瞳。身旁有蒙着黑纱的不知名修士半跪在地,高举现场书写的信,递到前者手中快速阅览。
“是,只不过付出的代价,是独留一人存活于世。这信,你去送给王,请求谅解。”
那修士是正家家主的亲信之一,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正心鉴完全看不透那黑纱下的面孔,每当和那人‘对视’之时,总是会有一股恶寒从下往上涌出,令人不快。
“难道家主就是那位仅存的传说?”正心鉴转过视线,三步两步跑到了家主身后,跟着他返回霜月关内的情报署。“打个比方,你从渡鸦的眼中抠出了六只眼,分别安到了不同人……”
“莫要妄语。”
正珏玉猛地顿住身体,转身和正心鉴对视。他体内的六眼渡鸦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正在猛击家主体内的禁制,想要扑出来啄杀正心鉴。
“以及,我并非是正家老祖。我们的血脉和老祖紧密相连,但只有极少数的人会被渡鸦选中,尤其是身受诅咒的你,麒麟。”
“老祖?老祖不是已经寂灭了吗?”
背着手面对正心鉴的正家家主,稍稍用力握紧手掌,随后垂手而立。他抬头仰望着升起的太阳,最后还是把话头憋了回去。
“等你解决了体内的问题,我会告诉你更多的事情。但要切记,我们可以不尊重神灵,但和神灵随意定下契约,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正家家主做过很多无法登上台面的事情,也没有几人能够真正掌握关于他实力的情报。就算是掩护山海之主撤离山海城,就算是面对疯狂到屠杀家族晚辈的玚琫,正珏玉也从未出过力气。
对这个神秘莫测、藏着无数故事的老头来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不如自己的研究重要。这一点倒是和羊族的印灵相似,只可惜对方的立场和种族不同,也无缘得见。
“能有多严重?”
正珏玉当着正心鉴的面,缓缓打开遮挡胸膛的厚实衣襟,那是他去了趟鬼门关的秘密之一。
紧皱眉头的正心鉴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了身体。家主胸膛正中的位置存在着一道茶杯大小的凹陷伤口,其中有肉眼可辨的枯萎心脏正在进行有规律的跳动,十分骇人。
即便家主没有解释太多,正心鉴也长了记性。昨日他和灵府君签下的契约总是让他感觉到不舒服,只是不知道草草写下玚琫的名字,是否会对自己造成影响。
待到二人并肩返回城东的情报署后,在深入地下的机关室内见到了火光下的灵府君。对方也不怕口干舌燥,将毕生所学的词汇全部骂了出来,一刻不休。
“快闭嘴吧,小嘴抹了蜜似的。”
和那头六眼的渡鸦相比,灵府君的存在则更像是喋喋不休的老鸹。被囚禁在凡族躯壳中的灵府君带着恨意望向二人,嘴巴依旧在开开合合。
“家主,你到底要拿他研究什么?”
正心鉴有意避开灵府君的眼神,那股恨意化为了实质的怨气,如坊间传闻中长发女鬼的蛇发般向外延伸,想要冲破羽剑布下的大牢。
“想知道?”
“想。”
不假思索的他,却被正家家主挥出的大手一把扼住咽喉,窒息感和骨骼的轻微错位声一股脑地塞进了正心鉴的脑海。后者想要反抗,则在血色藤蔓生出的时候,被对方远远抛开。
“我们现在想要得到的,是真正的永生。你的血肉受损可以主动修复,但不意味着你会不死。”
正珏玉面对他的半张脸带着狰狞的面孔,仿佛换了个恶鬼一般,令人胆寒。他很快恢复原状,对看守地下的正家修士们做了个避让的手势。
揉着脖子的正心鉴并没有和他发生争执,平静如水的他慢慢踏上了离去的阶梯。方才正珏玉讲述的故事未必句句真实,但他总有一天,要亲手撬出其中的真相。
“继续盯着那个小鬼,直到他离开山海大陆为止。”正家家主坐在了属下备好的椅子上,端端正正面对那冥界出身的使者。“现在,轮到你了。”
“想要探寻永生的秘密?好说,来我们冥岛,自会知晓一切。冥主大人布下了贯穿天地和古今的大局,只等有缘人踏入其中,寻访奇遇。”
“说辞倒是很有诱惑力,只可惜我们并不想了解。将你所学的所有灵魂术法传来,或许可以考虑放你自由。”
正家家主长舒一口气,靠在雕刻着龙蛇的椅背上,用手指轻轻敲击木质扶手。
“你们一老一少,说话都是放屁。”
灵府君向正珏玉狠狠吐出了松动的牙齿,被瞬间钻出土地的叶片拦下。他的这副躯壳已经走在了衰败的路上,而天地之间的有形实体,甚至是他这样的灵魂造物,都将会经历这一切。
“难道你们不怕冥主大人的报复吗!难道你们不怕,未来在踏入冥界之门的时候,将会面对怎样的怒火吗?”
“怕,当然怕,怎么会不怕呢?实在是怕得要死。”
站起身的正珏玉已经褪去了那副慈祥的伪装,眼神里也带了一抹浓重的阴冷。他缓步踏入羽剑雕刻出的法阵,站在灵府君的面前摆出居高临下的模样。
六眼渡鸦在他身后凭空浮现,巨大的翅膀掩盖了地下的空间。
“所以,在收到冥界的呼唤之前,我们必须掌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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