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老者通爻脑袋里想到的,是如何将正心鉴带入他们的埋伏圈,与众战士合力将其围歼,不留活口。
他们毕竟是苟延残喘的弱小种族,无法接受更多的摧残。前段时间半神使者的到来更是直接害死了数百战士,实在令他们肉痛。
正心鉴脑袋里想的也大差不差,只要他没有心理负担,对异族人许下的承诺只是一句空口白话。想要反悔,易如反掌。
通爻的眼珠蒙上一层瞬膜,他是为数不多吞下浮屠生的种子,活下来并混得风生水起的角色。但被那样的半神施以祝福,多半意味着自由已逝,如木偶般被牢牢掌控。
为了重新回归人世,被封印在石柱中的浮屠生在大军撤离后想尽了各种办法,以蛊惑生灵。他的低语将部分意志不坚定的各族修士骗到了天锁关的废墟中,成为他的信徒。
他的原始力量再加上尸疫灾的本事,足以沿着兽族一路感染到人族的领域,为他创造新的军队。只不过被封印的他无法释放部的力量,被改造的生灵也会承受不住残缺的副作用,在半日不到的时间内惨死。
能够大概率继承他部分力量的,唯有人族。
浮屠生在三族中都安插了不少眼线,替他寻找可用的人才。比如那日将宁然卷走的女子,便是邪神耗费了巨大心力改造出来的珍品,所以难免在她凋零的时刻,感到无助的愤怒和痛苦。
兽族内部出现的异常则被妒枯暴力清理了一遍,他宁可错杀一个可疑的兽族同胞,还兽族一片清净,也不愿放过任何隐患。在如此的高压环境下,那些想要造反的兽族和每日嚷嚷着攻打霜月国的兽族,都被他顺手解除。
即便所有同胞都说他是人族的走狗,也在所不惜。
蜥行族人的意志并不像兽族领导者那般坚定,被浮屠生操控的同族简单找上门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就立刻倒向新的靠山,无论对方的本体是那位差点献祭了整个种族的魔鬼。
只要能向人族复仇,只要能够得到更强的力量。集体成为半神的利剑,让自己得到错误的心安,是他们告慰亡者的唯一方式。
正心鉴看穿了通爻因内心犹豫不决,下意识做出的一些小动作。后者觉得族人得到了强化,便能天下无敌,直到正心鉴只身前来,才彻底打破他内心的一丝幻梦。
浮屠生并非万能,至少强大如他,此时也被人族封印在天锁关中,动弹不得。通爻的心口像是被压上无比沉重的巨石,每走一步路,每踏上一道石阶,他的内心就要为此反复动摇。
蜥行族人的选择,究竟有没有错?
正心鉴的藤龙将黑色六足蜥蜴剩余的半截身体吞下,为了点醒通爻,他宁愿多花些时间,让对方好好带路。蓝色的星瞳配合鸦瞳洞悉了周围的一切,藤龙们则按照他的意念,盘踞在各处高低不平的建筑上,随他同进退。
“正大人,我见证了数百年的世界变化,但一直为此迷茫。”通爻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他维持右腿踏在石阶上的动作,缓缓抬起手臂。“但现在的我,好像又不迷茫了、想通了。我背叛了所有人,也背叛了自己,天命难违。”
“因为我的藤龙吞了你的宝贝坐骑吗?别这么小气,对脑子不好。等我们结束这场战斗,赔你一个更好的。”
“不,不是。”通爻艰难地转过脑袋,他的面部裂出了许多扭动的诡异肉片,隐约能在缝隙中看到惨白的骨头。“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只是,后悔和惑大人,做出错误的决定。”
“这是浮屠生,阴谋,我会在亡灵世界,等待他的到来。”不时有骨骼断裂、肌肉撕裂的声音从他身上传出,听得人毛骨悚然。“留下,火种,拜托。”
正心鉴却不为所动,他静静地盯着通爻,防范对方未知的行为:“你说的火种,应该是霰吧?之前不珍惜,现在又吵着要我保护,和我无关。”
“您现在,力量不足。但我看到了,一瞬的画面,那枚绿色的石头,终结。”通爻的血肉呈条状不断脱落,它们像蠕虫般在地面爬行,直到缩小成黑色的焦炭状物质,被风轻轻碾碎。
只有他的眼球镶嵌在跌落的骨架中,仿佛永恒不灭。正心鉴抬起缠着纱布的脚,将这堆散乱的骷髅踢飞,继续沿着螺旋的石阶前行。
莫名其妙。
为了阻拦正心鉴,一波又一波的蜥行族人迅速冲了上来,按照头目们的新要求消耗人族的体能。巨大的飞龙族也加入了防守的队伍,不断盘旋在这座粮仓状的高楼外,连环吐出褐色的粘液。
被粘液溅射到的战士们双目发红,力量和速度足足提升了一倍。他们玩命地向前冲锋,无惧正心鉴任何的残忍手段,他们践踏过同伴的鲜血和尸身,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每一条藤龙上都沾满了各色血液和浆糊,从墙壁和坍塌的石阶处爬了上来,与疯狂的蜥行族们缠斗。只可惜唁寄生不能在白天使用,无法复刻玉亭关中无声且残酷的战役。
石虫之战中控制虫类的孢子、明镜果的果树,放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也不合适。于异族战士中闪转腾挪的正心鉴掏出木根雕出的小瓶子,用他的狼爪狠狠捏爆。
藤龙的数量在各式力量的阻挠下相继被毁,他无法远距离释放大范围的攻击手段,只能换一种方式来过。
瓶子中的粉末散发出一种古旧的气味,像是堆放废弃木材的潮湿仓库。瓶子碎裂的木片直接扎入正心鉴的右手,令略感疲倦的他痛到清醒,差点哼出声来。
他的右狼爪上迅速生出了一片片细小的叶片,状如细密的蛇鳞,相互间紧密联结。这手臂的体积也因此膨胀了近乎一倍,看起来十分怪异。
“鳞叶之锁。”
数百头怪物将路口挤得水泄不通,正心鉴直接撕开右臂的袖口,让植物们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下摇曳。狼爪则上下翻动,在附近围攻的蜥行族人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正心鉴的脚下仅剩半截藤龙,他的体内生出一片复杂而坚硬的血藤,贴合上半身紧紧扣住血肉,成为他临时的铠甲。
受伤的怪物们并不会因此后退,他们配合天空中的飞龙族进行无休止的车轮战,在正心鉴的身上也添了不少伤痕。他还要分心接下远程异族的手段,慢慢向上挪动。
后者明白,敌方并不会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他要做的就只有两件事情,一件是保护好背后装有霰的画轴,另一件则是保存八成的力量,在面对强者时力释放。
那些被抓伤的近战怪物们只觉得伤口处奇痒无比,肿起的部分有密密麻麻的绿叶从中生出,在阳光下焕发生机。他们试图将那些绿叶剥离躯体,想要用利爪疯狂挠动,将这些恼人的叶片根除。
但那些叶片的断裂处滴出了异族各自颜色的血珠,剧痛无比,它们仿佛成为了肉体的一部分,无法分割。更恐怖的是,抓挠过患处的战士们于新的伤痕处生出了新的叶片,只要扩大附近的伤口,疯长的叶片就会立刻抓住机会扩充领地,和宿主共生。
时间越长,它们的叶片就变得越大。不少蜥行族战士的叶片甚至长到了人族手掌那么大,被正心鉴一把抓住向外撕扯的时候,血液便沿着根茎喷涌而出,痛到意识模糊。
只有极个别的蜥行族法士利用修炼的力量,在专注的情况下,破坏了埋藏在体内的植物根茎。
飞龙族法士见状俯冲而下,他喷出黑褐色的液体水柱直逼正心鉴,为后撤的战士们掩护。他的液体中带有极强的腐蚀性,后者临时升起的粗壮藤龙直接被开了个天窗,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人族,休得猖狂!”
正心鉴抽离他插入异族体内的兽爪,冷眼望向天空中振翅高飞的大家伙,当即动了更强的杀心。他扭断了左右两侧蜥行族的脑袋,肿胀的右手正慢慢恢复。
不断被破坏的护体藤甲则四散分开,变成了一根根带刺的触手,狠狠插入背后的泥土高墙。正心鉴直接脱离了这片复杂的战场,利用藤蔓的力量在墙壁上挪动游走。
“那个叫通爻的,说你们的靠山是邪神,当真?”他的藤蔓努力伸向远处的巨大飞龙族,对方却在边缘处滑翔试探,像是在展示他强大的飞行技巧。
“老东西背叛了我们的神,和你一样该死。”飞龙族带着几个飞翼族的法士将正心鉴团团围住,发动攻势寻找他的破绽。只要在这里杀掉入侵者,便是头功一件。
他要将正心鉴的脑袋带到浮屠生面前,成为蜥行族真正的大头目,真正的王。
飞龙族的两对薄膜翅膀在空中急速扇动,甩出了许多带有腐蚀性的水滴,如疾风骤雨般洒向正心鉴。方才还在照顾同族的他为了抢下功劳的临时想法,也顾不上那么多。
“受死吧,蠢东西。”
正心鉴背后的藤蔓用力将墙壁和岩石掰断,将其横在头顶充当盾牌。但他下方围聚的异族战士们并没有那么走运,轻者身上多出十几个冒泡的腐蚀血洞,疼到龇牙咧嘴,重者直接毁掉大半边身体,当场丧命。
墙壁上的正心鉴好似海中灵活的章鱼,他扔出带着坑洞的土墙砸向飞龙族,顺着破开的巨洞钻了进去。飞龙族的翼展很长无法深追,他只能恨恨地望着正心鉴离去的背影,吩咐小巧的飞翼族保持距离,追踪人族的动向。
“这个头功,我破空必须拿下!”
破空的两对翅膀骨节处生有三个指节,能够帮助他紧紧攀附在墙壁上,配合那细长的手脚迅速向建筑顶部爬行。有活动能力的战士们也钻进正心鉴破开的洞口,一股脑涌了进去,齐声发出怪叫。
在经历了颠沛流离的时光后,他们不再仅为各部族而战,而是为了蜥行族的共同命运而战。如果他们连一个人族的幼崽都无法解决,那还有何颜面,继续传唱祖辈们留下的悠长歌谣。
躺在桃花世界的霰浸泡在流淌的小溪中,此处虽是画中的世界,却蕴含了木之力的复杂力量,能够帮助他慢慢恢复伤势。
但耳边的流水声,飘落的桃花花瓣,都无法治愈霰的心灵。
霰难得流出两行清泪,无声哽咽。无论被同族背叛,还是断去手臂,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相信了几乎所有同族的话,冒着生命危险找到冰之王谈判,只为了族人们的未来。
眼下的这些家伙彻底破坏了珍贵的和平,更可能会带来灭族的灾难。他知道,正心鉴并不会和伯无霜那样,怀着一颗怜悯之心。
如今追随他的部下们不知所踪,持有反对意见的族人也部被处死,令蜥行族重建的希望变得无比渺茫。霰也听说过兽王妒枯的故事,大部分的兽族都会把他们的王描绘成十足的伪君子,或是跪倒在人族身下的蠢货。
很少会有人理解兽王的良苦用心,霰又何尝不想做这样的蠢货。他的心中十分清楚,为了灾难降临时种族的延续,也为了值得托付的少年伯无霜,或许他们百万年间的新仇旧恨,早就该随风飘散。
山海大陆上的三族应该追随更为广阔、更为明亮的未来。兽族抓住了机会,他们与人族合作共赢,正有走上强国之路的趋势。
而蜥行族,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