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外,宫檐下。
“先生厌恶杀戮,但也不至于看不清局势。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今中洲局势,应该比天下人看得都清楚些才是。”
“之前南楚那些诸侯打着铲除奸佞勤王护驾的旗号要攻打帝都。他们是真的勤王护驾,还是妄图攻进帝都将楚凌拆骨入腹,你祈渊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诚然,我灵玄不是什么好人,整个中洲认为我比之楚肆过犹不及,残暴更甚!但不论你祈渊信不信,这南楚帝都一旦被那些南楚诸侯攻占,整个南楚百姓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祈渊看着面前的少女眉目微动。
“只要是战争,就一定会有死亡。”
“我向来更倾向于以战止战。”
少女声音清灵悦耳,但语气听起来似乎缓了下来。
“祈渊,你我现在固然为殊途,但我并不想和你成为敌人,从一开始就不想。”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达到一个好的结果。”
“至少,我们不要两败俱伤,行不行?”
灵玄看着祈渊的样子笑了笑,像是自嘲,自嘲自己简直可笑!多少有些不知悔改!
以战止战从一开始就是与他们这些悲悯众生的修道之人背道而驰!
祈渊看着面前的少女,他似乎是看懂了她冰颜上的嘲讽。
“不过,先生真觉得悬壶济世广施仁德,就可以拯救苍生了吗?”
灵玄仰头看着祈渊清隽出尘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因为是仰视,她一双清冽明亮的桃花眼中每一分带有邪气的讥讽都非常鲜明。
“我只是不明白,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有治国之能,年长我六岁,心智怎么着都应该比我成熟稳重许多才对。虽然看起来,先生确实如此。”
“但何以在战争夺权和民心所向的问题上如此天真?!”嘀嗒网
“民心所向算什么?和战争夺权相比,民心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在长明国,先生所受的教训还不够吗?!所谓信徒拥戴和民心所向,一旦离开了身份和地位,就什么都不是!权力可以镇压住一切反对的声音,所以我只要权力就够了!我根本不稀罕下面的百姓是否真心拥戴!因为在我看来,他们的爱恨都很廉价!”
南楚摄政王楚肆侵略扩张只是一个开始,准确些说,楚肆通过征战杀伐攻占掠夺其他国家资源,短短几年时间权势膨胀,中洲各国早就坐不住了。
之前在南楚其邻国看来楚肆的手眼简直能够通天,所以现在如今中洲各国王侯将相纷纷想要效仿,通过侵略扩张征战杀伐就可以让自己的国家获得源源不断的资源,接下来的中洲各国之间势必会开始一场场永无止境的战争!
“祈渊,和各国王侯将相相比,我灵玄未必不是将来一统中洲的最好人选!”
“我在南楚可以做到不会滥杀无辜,这是我给你的诚意,我只希望你不要插手楚凌之事。”
祈渊看着面前的少女,一步步逼近了她,低下头,清俊出尘的面容神情淡漠至极,唇角似乎噙着笑,看起来却是讽刺至极,粒粒分明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的光,漂亮的瑞凤眼于眼尾处染了些许的微红,看起来极为清冷孤寒。
“殿下是因为现在身在南楚,不仅面对着南楚那些诸侯对皇权的分食,还有那些楚肆残部卷土重来的可能。”
“腹背受敌的滋味并不好受对不对?要是后院再直接起火,殿下在南楚的这盘棋就彻底玩废了。”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你走得每一步都不能出现差错。”
灵玄冰颜上似有错愕,瞳孔微睁。
她在他面前做不到的坦诚,却从来都会在他的目光中无处遁形。
“殿下的野心都充斥在你这双眼睛中。”
祈渊低沉清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见他伸出手,白皙修长的两指触上了少女的眉骨,温凉的指尖涌动的灵力使得灵玄不断往后退,至到退到宫门前,背倚在后面,仰头看着他。
“殿下不想两败俱伤,只是因为自身利益会受损。”
“但,殿下却从不曾想过两全其美。”
他低沉清润的声音中似乎夹杂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殿下,这世上从来都不止一条路。”
灵玄仰头看着祈渊的样子,如鲠在喉,她近乎是有些吃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祈渊收回了手。
灵玄扭过头,胸口有些起伏不定,眸光闪烁着,此刻冰颜神色中的几分恼羞成怒就开始显得有些藏不住事。
而祈渊端看着面前的少女,清隽的脸上却神情自若。
“我自知,芸芸众生终是抵挡不住历史的车轮,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中洲礼乐律法倾颓,千年前各仙门所联手制定的秩序迟早或崩塌,或重塑。中洲秩序已经延续了千年,如今也许就是更改历史的契机。”
“既是修道,便就该知道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不论是律法秩序,还是人的命运。但我都只想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是直接崩塌,而是所有的律令秩序经过重塑会变得更好。”
作为芸芸众生,与他们同喜同忧,也是他此次下山历练的根本目的所在。
“我记得殿下同我说过的所有话,不论好坏。”
…………
“先生年少有为,自被父皇请出山来到长明便是万人之上的神官,您不染纤尘冰清玉洁禁欲清贵,高高在上在云端,被长明百姓奉若神明,神坛下面信徒无数,而弟子只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俗物。”
“可,神明究竟算什么?”
“神明不算什么!”
“其实,脱去那层身份地位,先生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整个长明百姓说我这个怪物不配,我究竟有什么不配?!”
…………
灵玄站在关严的殿门前,仰头看着祈渊,冰颜神色开始有些复杂。
他眸光深邃,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温和。
“我没有血脉、性别偏见,也不相信人的命格一成不变,在我看来,这世上之事,只要向好的方向发展,得失不论,重要的是过程本身是好的。”
“我说过,我从未反对过殿下夺权,不论是在长明,还是将来在整个中洲。”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德行有亏,一切归零。一旦战败,便是手下将士分崩离析,众叛亲离,纷纷落井下石,不过只残留着一些余孽苟延残喘,这是楚肆的下场。”
“他战场上军事领导能力卓越,南楚朝堂上可只手遮天,南楚朝臣和邻国对其恐惧,憎恶,短短这些年积累仇恨无数。楚肆即便不死在你手中,来日也会死在复仇者的手中。”
“因为他一开始在南楚的崛起滋生出来的就是仇恨,这些年在南楚内外杀伐征战不休,将仇恨他的怨气扩散到了整个中洲。”
“恐惧不是信服,也永远不会变为信服。它是一旦在人的心里埋下,就会战火纷乱中疯狂滋长,扭曲成极致的仇恨和怨毒,彻底的自私利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若这世上一切律法秩序都被打破,每个人做事都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弱肉强食,罔顾伦理,那便与上古蛮荒没什么区别。”
“律法秩序上的不足可以重塑,千年前各仙门联手制定的律法秩序,其实,出发点是强大天生应该保护弱小。”
说着,祈渊低垂的眉眼间神色有些复杂。
“现如今中洲各国礼法倾颓,各国内乱争斗不休,国与国之间开始杀伐不止,足以让各仙门去审视千年前所立的律法秩序的弊端,弥补完善其不足。”
祈渊看着面前的少女字字句句都很清晰。
“殿下要同中洲各国王侯将相夺权,就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地去争,我不会阻拦。”
“律法秩序需要的是重塑,而不是颠覆。殿下要争权,但不要做第二个楚肆。如果你杀伐征战无度,滥杀无辜,导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在那之前,若我没有死在你的手里,你必然会死在我的手里。”
灵玄在祈渊面前低着头,抿着唇,下面的双手攥紧了衣袖!
“我记得殿下同我说过的所有话,不论好坏。但我同殿下说过的话,殿下却从来都不会记得。”
他话落,灵玄仰头看着祈渊,他也在看着她。
灵玄目光突然有些闪烁,张了张口,但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慌张地避开了他看向自己的视线,偏过了头。
“报!”
“启禀公主!前线军事急报!”
灵玄从祈渊身前退开,径直走了过去,接过了将士手中的军报。
祈渊在少女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疾步远去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