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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参加陛下~”
“惟愿吾皇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辞别祖母窦太后,又去探望过母亲贾太后,刘胜便遵从窦太后的意愿,阔别半个月,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未央宫。
只刚回到宫中不久,甚至都不等刘胜洗漱一番,再换身衣服,右丞相刘舍、左丞相卫绾在内的朝中公卿,便前后脚赶到了宣室殿外。
——天子离开长安,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就算是还未加冠亲政,天子也不该在匈奴人刚从边地撤走、朝野内外人心低迷的时刻,无缘无故离开长安这么长的时间。
对于刘胜遭受的打击,长安朝堂当然理解;
但理解并不代表刘胜的举动,不会为朝野内外带来麻烦。
就比如过去这半个月发生在长安,却根本没有刘胜拍板决定,窦太后也一再搁置的一些问题······
“近些时日,倒是辛劳诸公。”
“朕前脚刚回长安,都还没来得及歇上一歇,诸公便着急忙慌赶来,想来这段时日,也是堆积了不少政务,又或是诸公各自的委屈、苦楚。”
“即是来了,便直言吧。”
“朕,洗耳恭闻。”
淡然道出一语,刘胜不忘意味深长的看刘舍一言,虽未言明,但目光中明显带着对刘舍这位右丞相的不满。
被刘胜那明显抱有恶意的目光盯着,刘舍也是一时慌了神,原本想要亲自说出口的几件事,也都被刘舍尽数咽回了肚中。
——如今的朝堂,虽说是左右相国俱在,但左相国卫绾主责禁中宿卫,明显就是个高配版的郎中令。
这也就是说,在如今的朝堂之上,刘舍虽名为右丞相,但实际上,却也完可以把那‘右’字去掉。
因为丞相所应该肩负的职责,如今基本都由刘舍所肩负。
但刘舍这个丞相,和过去任何一位汉相,甚至有史以来的任何一位丞相,都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
便说秦时的先后几任秦相,无论是吕不韦还是李斯,其实都是凭本事做的丞相/相邦;
虽然理论上,这二人都要忠于自己的君主,但当理念出现分歧时,这二人也完具备坚守原则,并劝谏君王接受自己的理念的权力。
就好比始皇帝继位之初,相邦吕不韦断然否决年仅十二岁的秦王嬴政‘即刻发军东出函谷’的提议,为秦国制定了‘徐徐图之,厚积薄发’的短期国策。
后来的秦相李斯,也同样在始皇一统寰宇、横扫六国之后,在很多问题上提出自己的见解,并最终得到了始皇帝的采纳。
——比如车同轨、书同文,又比如青史留名的焚书令等。
再说到汉家,自第一代丞相:酂文终侯萧何、第二代丞相平阳懿侯曹参,到第三代安国武侯王陵、曲逆献侯陈平;
便是到了太宗皇帝时的绛武侯周勃、颍阴平侯灌婴、北平文侯张苍,乃至故安贞武侯申屠嘉,也无不是大权在握的实权相宰!
甚至就连前任陶青,实际上都具备理论上的相权。
但刘舍没有。
作为丞相——作为汉家,乃至华夏历史上第一位‘没有相权’的丞相,刘舍,是几乎不具备任何自主施政权,甚至是不具备个人立场、原则的。
作为项氏族人之后,又顶着刘汉国姓,刘舍这个丞相唯一能做,同时也是唯一该做的,便是在遇到任何大事时,第一时间看上御榻上的天子,并问出一句:陛下咋说,俺就咋做;
除此之外,当遇到一些并不需要皇帝操心,只需要丞相将其解决的小事时,刘舍也需要在处理好这些事的同时,不忘向天子报备一番;
——陛下啊~
——俺最近办了这些这些事儿,虽然都不是啥大事,但俺想着得让陛下知情啊~
未央宫的天子关不关心这些小事,并不是刘舍所需要关注的——刘舍只需要摆出自己的态度便可。
而过去这段时间,也就是刘胜去上林苑散心的这段时日,刘舍的所作所为,显然远不足以让刘胜满意。
显而易见:刘舍,弄错了自己的定位;
刘舍将自己,当成了和酂侯萧何、平阳侯曹参,亦或是北平侯张苍、故安侯申屠嘉那样‘正常’的丞相······
“怎么?”
“朕前脚刚回长安,诸公后脚就到宫中来堵人;”
“怎到了朕当面,又都噤口不言了?”
见众人都因刘舍的退缩而陷入沉默,刘胜不忘轻描淡写的暗讽一声,便漠然坐回御榻之上,开始细细打量起殿内众人。
相较于十年前,太宗孝文皇帝驾崩、先帝刘启即皇帝位时的朝堂,如今的三公九卿,显然已经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时的丞相申屠嘉,如今已是逝去的故安贞武侯;如今的右丞相,却是当时的少府卿刘舍。
当年的御史大夫陶青,则已是从丞相的位置上荣退,被刘胜恩准归乡,以颐养天年。
太尉周亚夫,如今更是白身——随着太子胜即皇帝位,周亚夫就连‘太子少保’的虚衔都没能保住。
说完三公,便该是九卿。
——当年的九卿之首:内史晁错,如今已经从‘亚相’,即御史大夫的位置外放边关,为北军郡守,更才刚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恶战!
如果刘胜没有猜错,晁错此刻,便应该在宫门外等候刘胜的召见。
而内史的位置,如今坐着的是田叔。
——当年的少府刘舍如今贵为右丞相,少府一职空闲至今,刘胜都没能找到太好的人选。
当年的廷尉张欧,已经被法家新贵赵禹所取代;
当年的太仆公孙混邪做了典客,也就是先帝改名后的大行,取而代之成为太仆的,则是曾经的奉常袁盎。
奉常一职,自被先帝安在了二世南皮侯窦彭祖的身上,便一直固若金汤的维序至今,刘胜也并没有换个奉常的念头。
宗正,则依旧延续‘楚元王家族世袭’的传统,由红侯刘富的儿子担任。
郎中令仍旧是先帝留下的周仁,刘胜暂时不能换,也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只能以‘左丞相卫绾主禁中宿卫’为替代方案,好让周仁能专心忙绣衣卫,也就是特务头子的工作。
卫尉直不疑,也依旧和先帝年间一样——靠道德从郎官一步步马上九卿的位置,显然也没打算再往上挤挤,或是在九卿一级挪挪窝,仍旧是一副‘道德君子’的作态。
而今日,紧随刘胜来到未央宫的,便是以上这些人组成的朝堂班子。
——三公一级,右丞相桃侯刘舍,左丞相建陵侯卫绾,御史大夫暂时闲置,太尉默认无限期闲置;
九卿一级,内史田叔,廷尉赵禹,太仆袁盎;
典客平曲侯公孙昆邪,卫尉塞侯直不疑,郎中令汝坟侯周仁;
奉常南皮侯窦彭祖,宗正宗室刘辟强,少府闲置。
掰着指头算,刚好十个人。
而在刘胜的‘提醒过后’,这十个人——这十个似有些讳莫如深、欲言又止的高官,终还是由廷尉赵禹站了出来······
“廷尉臣赵禹,禀奏陛下。”
“陛下新元元年春,匈奴入边,北地、雁门、上、代四郡均为战火所波及,军、民死伤者甚多。”
“虽陛下所遣御史、天使未归,然北地战事,朝堂亦大致有了论断:北地、雁门、上、代四郡戍边不力,守将玩忽职守,当以浮斩为准,又罪加一等。”
“其中······”
“其中,尤以北地守晁错渎职最甚、军民死伤最重······”
···
“臣受先孝景皇帝信重,任以为廷尉,主天下牢狱、刑罚;”
“今有罪臣晁错当受惩处,然臣于此罪臣素有瓜葛,若臣论定其罪,恐天下人多以为臣徇私枉法。”
“故此奏请陛下,以请陛下圣断······”
赵禹话音落下,殿内其余众人只各自心下一紧,试探着抬起头,各怀思绪的望向御榻上的刘胜。
——赵禹,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来之前都说好了,不急着提匈奴人叩边的事的!
怎就······
“边墙战况,朕大体已有知晓。”
“于北地之战事,还请诸公各抒己见。”
看出众人面上局促,刘胜却也不恼,只不咸不淡的道出一语,便自然地低下头,看向面前御案上的军报。
正如刘胜方才所说:虽然过去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作为天子的刘胜并不在长安、并不在朝堂权利中心,但对于该关心的事,刘胜也完没有置之不理。
就比如边墙发回的大致战况,刘胜便窝在上林苑的行宫,看了不下数十上百遍!
而真实的情况,也确实如赵禹方才所言:此战,遭受损失最大,同时也是被匈奴人虐的最惨的,便是晁错驻守的北地郡。
根据边墙发回的奏报,此次,匈奴几可谓倾巢南下,战斗编制足有二十个‘万骑’,兵力达到骇人的十四万之众!
其主力精锐,更是将单于庭本部主力、右贤王本部包含其中,就连匈奴单于挛鞮军臣的单于大帐、右贤王挛鞮伊稚斜的狼纛,都出现在了前线。
其中,右贤王挛鞮伊稚斜率领本部四个万骑,共计两万四千人,外加楼烦、白羊两部各两个万骑、各一万二千人,总计四万八千人的兵力,攻打郅都所驻守的雁门郡。
由于是毫无预警,又一反常态的开春入侵,郅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战争初期陷入了极大的被动;
虽然很快便反应过来,重新组织起了方向,但城池外的控制权已经被匈奴人抢走,郅都纵有心弥补,也很难凭借手中的步兵,从匈奴游骑的手中抢回城池外的控制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无奈之下,郅都也只能下令雁门郡内各城池门洞紧闭,竭力避免被匈奴人攻破城门;
至于野外,则因为兵种劣势,以及战争前期的战机遗失,而只得被郅都无奈的放弃。
而上、代二郡,其实并不是直接与草原接壤的边郡;
这两个郡遭受兵祸,其实正是因为雁门的郅都彻底放弃了野外的控制权,才导致匈奴骑兵畅通无阻,得以通过‘绕城而不入,一路南下’的方式,得以踏及雁门西南、东南方向的上、代二郡。
与郅都的遭遇相比,‘师出同门’的程不识就幸运了许多。
——匈奴人攻打雁门,其实就是派一路偏军佯攻,或者说吸引汉军的注意力,为攻打北地的单于主力争取时间;
而单于主力之所以要攻打北地,则是因为自北地郡辖内的朝那、萧关,可以将战火燃至汉家的根本:关中。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并没有挡在草原和萧关之间的陇右郡,幸运的躲过了这次的战争。
匈奴人只派出了上万游骑,在陇右至北地的道路巡查,摆明一副‘只要你不支援北地,那我也完没兴趣打陇右’的态度。
而晁错所驻守的北地郡,由于挡在了萧关外,或者说是将萧关包在了正中间,自便遭了老罪。
——战争爆发的第一场战斗,便是单于庭本部趁夜偷袭,近八万胡骑强攻朝那塞!
被单于庭本部主力数万骑兵偷袭,驻守朝那塞的五千汉军守卒,几乎是没有丝毫取胜的机会;
最终,为了掩护朝那塞后的百姓转移,同时也是为了给身后的同袍、同胞留下足够的时间布置方向,北地都尉率领本部五千将士死守朝那塞。
战斗足足进行了一天连夜,北地都尉部,包括都尉本人孙戊在内的五千名汉军将士,无一生还,尽皆殉国······
都尉战事,郡守晁错迅速阻止起前后数道方向,意图放缓匈奴人的前进速度;
但精锐部队尽数葬身于朝那,剩下不足一万军、农混杂的地方武装,晁错,也终还是没能抓住这次‘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机会······
“北地都尉战死,朕心甚哀。”
“回宫之前,朕去探望太皇太后,已经同太皇太后论定:追封北地都尉孙戊为定国侯,爵关内侯,由其子袭爵。”
“至于北地的战况,晁错究竟有多少‘作战不力’的责任······”
···
“朕看过边关发回的奏报,有一些想法,但并不很确定。”
“既然是有关军阵的事,不如,就将条侯招来。”
“——北地都尉孙戊,也同样是条侯的得意门生;”
“如果不是晁错外放至北地,这孙戊,原本便是朕打算任命的北地郡守。”
“召条侯来吧;”
“待条侯讲过此战的详情,再论晁错之罪。”
一番极其平静,甚至平静到有些淡漠的话语声,只惹得殿内十人一阵错愕;
良久,只见内史田叔站出身,思虑再三,方疑虑重重道:“臣等知道过去这半个月,陛下为何去了上林。”
“只是希望陛下回来之后,可以稍冷静些······”
“——朕,很冷静。”
不等田叔话音落下,便见御榻之上,刘胜仍面带漠然的一开口;
待田叔惊疑不定的抬起头,便见刘胜正深深注视向自己目光深处······
“朕,很冷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