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飞奔带小跑,还要顾着塞满整个袍襟的淮南柑橘,刘胜总算是踩着宫禁的点,堪堪回到了未央宫中。
而在同一时间,在宫门已关闭,长安城也已开始宵禁的夜幕时分,天子刘启却是在宣室殿后殿,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客人发须杂白,看上去年近半百,生得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灰白相间的髯须,被裁剪成如今长安最流行的模样,气质中分明带有一丝书卷气,但眉宇间,却又带着一抹与‘书卷气’格格不入的锐意;
腰间系着的银印,以及将银印系在腰间的青绿色绶带,则表明那‘客人’的身份,是‘银印青绶’的朝公二千石。
来到殿内,那‘客人’先是躬下身,对天子刘启拱手一行礼。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天子刘启也缓缓从榻上起身,对来人拱手一回礼。
“老师。”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天子刘启尚为太子之时,担任太子詹事的潜邸心腹,当朝内史:晁错。
太子詹事,又被称为太子家令,算是储君潜邸之臣中,起步最高的一人。
早在太宗孝文皇帝之时,时为太子家令的晁错便因‘能言善谏’之故,深得先皇信任;
就连彼时尚为太子储君的刘启,对学师晁错也是百般信任,可谓言听计从。
在太宗皇帝驾崩之后,新君刘启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晁错任命为内史,位列九卿之首!
只不过今天,晁错入宫,却并非是因为刘启的召见······
“任内史已有数月,老师可还习惯?”
神情轻松地招呼晁错落座,天子刘启也坐回御榻之上,目不斜视的看着眼前的卷宗,似是随意的发出一问。
闻言,晁错也只浅笑着坐下身,毫不谦虚的笑着叹口气。
“承蒙陛下信重。”
“内史之责,臣自认还算担得起······”
“嘿嘿!”
听出晁错语调中的自信,天子刘启不由嘿笑一声,顺势挑起眉角,撇了眼晁错那隐隐带着些倨傲的面容。
与晁错相视一笑,又低下头,将手中卷宗处理完毕,刘启才终是抬起头,满是疲惫的揉了揉眼角,才正对晁错发出一声短叹。
“那件事······”
“还是不成?”
轻飘飘一语,却也惹得晁错面色稍一变,本还轻松惬意的面庞之上,陡然涌现出一抹慎重之色。
“朝中公卿百官、功侯贵戚,臣大都已经拜会过了。”
“除中大夫袁盎,于臣素有私怨之外,其他的人,大都没有太过执拗。”
“唯独丞相······”
话说一半,晁错便明智的止住话头,给刘启递去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也果然不出晁错所料,几乎是在听到‘丞相’二字的同一时间,天子刘启的面色便陡然沉了下去。
面色阴晴不定的思虑良久,便见刘启缓缓站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又左右来回踱步片刻。
“中大夫袁盎,曾经给吴王做过王相;”
“朕听说当时,吴王曾对袁盎礼待有加,甚至屡有厚礼相赠。”
“诸侯王相,本就是朝堂派去监察、监督诸侯王,规劝诸侯王行为举止的职务。”
“袁盎担任吴国相,却几次三番收受吴王赠礼······”
“嗯?”
意味深长的道出一语,天子刘启眉角又是一挑,给晁错递去一个‘你懂我意思吧?’的眼神。
会过意来,晁错自是赶忙一拱手,喜形于色道:“臣明白。”
“嗯······”
便见刘启轻‘嗯’一声,缓缓点了点头,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迟迟没有再开口。
见此,晁错也是暗下稍发出一声哀叹,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丞相申屠嘉,那是‘享誉’朝野内外的老倔牛,脾性突出一個油盐不进!
再加上先皇驾崩不久,刘启也刚继承皇位,朝野人心思安;
这种情况下,对于申屠嘉这个以‘脾气倔’闻名天下的老丞相,即便是身为天子的刘启,恐怕也并没有太好的办法。
见刘启似是陷入两难,晁错也是悄然站起身,正要告辞离去。
但在拱手辞别的一刹那,回想起今日朝堂之上,中郎将郅都的遭遇,晁错思虑再三,终还是小心翼翼的对刘启一拱手。
“陛下。”
“今日之事······”
“公子,怕是有些过了·······”
“嗯?”
冷不丁一语,顿时惹得刘启面色一滞,满是疑惑地侧过头。
待看清晁错面上带着的那抹僵笑,天子刘启才了然一笑,回过身,重新坐回了御榻之上。
见刘启这般架势,晁错也不由心下一慌,赶忙又一拱手。
“陛下。”
“中郎将即便有罪,也终究还是朝臣二千石;”
“太宗孝文皇帝曾有言:将相不辱,许朝臣二千石自留体面。”
“公子再如何,也不应当拳打朝公二千石,平白堕了汉官威仪才是?”
嘴上这般说着,晁错的额角之上,却已是挂上了点点汗珠。
——为人求情这种事,最怕的就是引火烧身!
尤其是在刘启这种正值壮年,人生阅历无数,三观已经无比成熟的成年皇帝面前,臣下的每一个小心思,都难逃那双被民间百姓称为‘慧眼如炬’的双眸。
但话已经说出口,晁错也只能硬着头皮,摆出一副‘陛下明察’的姿态,静静等候起刘启的裁决。
就见刘启深深注视着晁错的面庞,不知过了多久,才发出一声不冷不淡的浅笑。
“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中郎将郅都,也是法家出身?”
“老师这是······?”
一语道破晁错心中所想,见晁错面色又一慌,刘启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思虑良久,终还是见刘启洒然一笑,将上半身往后一仰。
“老师说的没错。”
“小九今日,确实是有些······”
话说一半,天子刘启猛地止住话头,面色又顿时一滞!
如此呆愣好一会儿,刘启才似是想起什么般,面带迟疑的抬起头,望向面前,仍不住冒着冷汗的学师晁错。
“朕倒是觉得,阿胜这孩子,还是平日里太闲了些,才有暇惹是生非;”
“至于丞相么~”
“嗯······”
“老师觉得,如果给丞相也找点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