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本是定下五更进城的陆凡池,现已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赖在竹榻上不为所动。
懂事的凡青以为自家公子是太累了,于是没有去叫醒,但时间隔了太久,她才意识到公子不是累,是赖。
凡青站在竹床边,试探叫了两声:“公子,公子?”
陆凡池微微睁开眼睛,从缝隙中瞄了一眼,先是转头接着又翻了个身。
凡青看着先生没有理会,伸手畏畏缩缩的点了点他的背,说道:“五更了,公子。”
“啊?五更了?”陆凡池一惊一乍,迷迷糊糊中惊醒。
小女童在一旁见着自家公子慌乱模样,偷摸地低头,捂着嘴笑出声。
陆凡池披上衣衫,鞋未穿紧,踉踉跄跄的跑去门外,转头道:“凡青,等什么呢,出门出门。”
“好嘞。”凡青背起小箩筐,也跟了上去。
出了竹林,在往左走上一会便入了城。
陆凡池印象里未曾见过城内闹市,比之凡青,他对这些新奇,露出的好奇更多。
裕国也真不愧是大国,一条市道上样样俱,街边呦呵叫卖,一个比一个嗓门大,这其中还有跪地卖身的....
陆凡池在心底一叹,这世道...
“凡青,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
凡青也不说话,拉着陆凡池一路走去。
一路上,小个子的走在前方,陆凡池弯着腰一言不发的配合着拐过几个路口,在走到最后一家门店时,少年身腰终是伸直,酸得松了口气。
“这。”凡青指向头上,那刻着‘妙手生仙’的招牌,说道。
陆凡池歪斜着脑袋,在门前瞧不出这店到底卖了是什么,他径直走了进去,眼神甚是呆滞。
外头挂着类似卖药的招牌,里面却是一排床铺,跟前站着等待客人的推拿师,他大概也知道罹难府的洪娘为何隔三差五的来这了。
陆凡池赶紧捂着凡青的眼睛,一脸难堪地抱着走出去。
“这下子该从何处查起,直接去药店问话?明摆着找打。”陆凡池喃喃自语。
愁绪之时,凡青喊道:“公子!你看!”
陆凡池闻声看去,就在道路中央,十几人身穿银色兵甲,骑着铁铠汗马,围着中间的铁笼凶然而来。
其中一位将士脸带黑面,远看而去身高有八尺,竖执长柄大戬,目无传神,在前方开路高喊:“让开!”
两边人群急急让出一条大道,纷纷身腰放低,无人敢直视这一队铁甲兵。
陆凡池拉紧凡青,置于身后,唯有他是站直了腰身,想看清楚这铁笼之中是何人。
只听笼中人气势并不输铁甲兵,高昂长喊:“方道你不得好死!欺骗裕国百姓,毒害王上,你该死!裕国子民门,醒醒!你们尊为国师的方道!他抓你们的亲人,朋友,拿去炼药人,醒醒啊!”
没有一个铁甲兵去阻拦笼中人的吼声,像是故意而为之,任其怒吼,而人群中也是始终低着头,明知那笼中人口述事实,却无人放声。
清醒而不敢面对。
陆凡池目光随着那队远去的铁甲兵,渐渐垂下,如今裕国百姓已是如此闷声,何况朝内众臣,这国师不仅仅炼药人,还炼了裕国人的心。
“凡青,咱们走吧。”
“去哪儿?”
此刻陆凡池知道了玄女教的人追查此事时,为何次次吃上闭门羹,这不是难查,而是不能查,答案就摆在他的面前,可就是不能说,不能碰。
问题的棘手不在于国师本人,亦或是追查炼药人窝点,在于如何唤醒这些百姓,这样才可竖起反抗的大旗。
陆凡池不犹豫,问道:“你可知昨日那人所说的赵屠夫在哪里嘛?”
凡青点头示意,又带着陆凡池走了几个弯,绕过人群。
印入眼帘的是面前人群簇拥的一角,陆凡池还未靠近,就听见人群后头,屠刀剁在肉上的嗒嗒声响,再进一步,就已经闻到猪肉腥味。
“这么热闹...”
陆凡池抱起凡青,让女童双脚骑在自己的脖子上,主仆二人随即向人群中挤去。
陆凡池柔声叫道:“凡青,快喊。”
凡青扯着稚嫩的嗓音喊道:“赵屠夫,十二斤猪肉,一半炸,一半煮!”
屠夫手中的刀没有停下,顺其自然的一阵浑厚声回应:“是三才气元的茶老板要的嘛,我已托人送去。”
“好嘞。”凡青接着低头说道,“已经送过去了,公子。”
“行,那你就在上面指路。”
茶十三的茶坊在东市,东西市相隔还是挺远,两市可算是一天一地,相比于西市的杂货,东市高楼林立,捉眼可见的文人画坊,醉客酒楼,贵人茶屋....
凡青很少来这,她指着旁边高挂红绸的阁楼问道:“公子,那里是卖什么的。”
陆凡池抬眼看去,楼上婀挪多姿的艳丽女子正向他招手,吞吐道:“卖...卖花的。”
这时,陆凡池见着面前迎来一辆马车,车顶的装扮,艳花挂玉,而随行的前面两人,一个秃顶,一个青丝茂密,可两者都身行魁梧,比他还高,
那两人背上都负着一把巨剑,呼吸却十分平稳,步步沉重,陆凡池感觉到了这是炼骨境的修士气息,心想车内指不定是哪家公子出行,带着随行护卫。
他急忙偏移躲过,却忘了头上女童的存在。
凡青此时正礼貌的挥手回应青楼女子,视线未顾及前方而来的秃顶男子,小手轻轻一挥。
只听啪的一声。
还没秃顶男子脸大的一巴掌赫然呼来,遮去他的视线,此掌力很小,都不如蚊子叮咬,不痛不痒。
两拨人听声停步,驻足在原地,双方打去了一个罩面。
凡青一愣,被那秃顶男子的骇人眼神吓得缩去自家先生的面前。
陆凡池抬头笑脸迎去,礼道:“对不住,对不住。”
“何事儿停步。”
秃顶男子还未出声,车内先行传出女子嗓音,妖娆萦耳,刺心麻骨。
车内女子撩帘而望,一副忧忧自怜的面容顿时吸引人群观看。
“是惊凤楼花魁!梅晗姑娘!”
“哪?在哪?”
至上次让陆凡池面若通红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玄女之时,见路人直呼名声,看来这是撞到了不得的人物。
一个粉眼红耳的书生从群中窜出,手里捧着一沓木简,拱手奉去,高呼道:“梅...姑娘,这是小生作的诗,小...生自城外百里外的蒙县而来,不...吝赐教。”
陆凡池心底一颤,如此不耻下问的书生,当赞,但还是先行离开为好。
少年刚刚挪步,方才秃顶男子的巨手按住他的肩膀。
二人纹丝不动,僵持了许久。
凡青已经预料到自己闯祸了,慢慢从陆凡池背上滑下去,退至自家公子的腿边露出小脑袋,战战兢兢的观望。
陆凡池并不想与此人过多纠缠,客气道:“仁兄,是我自家孩子犯了错,我理应道歉,但,这可就过了。”
秃顶男子依旧不出声,而方才车内的梅晗并未理会那书生,厉声道:“你家孩子挡了我的道,自当你家孩子道歉,你道什么谦?”
凡青被这声音一戳,似是想起了什么,颤身而立,眼眶花花立马走到马车。
陆凡池瞧着这小身影的双膝逐渐弯曲至地,内心一颤,一声震地怒吼道:
“莫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