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踏进殿内，她才懵了。
“琳琅参见太后娘娘。”
不过再懵，身体也能完成这一整套肌肉记忆动作。
“起来吧，走上前些，让哀家好好瞧瞧。”
太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琳琅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发毛。
年方十七的少女亭亭玉立，容貌精致秀美。站在那儿脊背直挺如兰骨，仪态挑不出错来。
那套司膳衣裳衬的越发干练和稳重的同时，又平添了几分贵气。比起前些年的棱角外露，现今气质倒像是沉淀下来般，藏玉纳珠尽敛其内。
“确实是有福之相，还是四儿的眼光好。”
季徽容想了想，自己先前给小儿子拉媒的那些世家小姐。
平心而论，如果撇开出身，眼前的少女诚然不输哪点。
“四儿自小性子疏离，不曾接近过哪个女子。对你的态度却是几番都不一样。”太后手中端着半盏茶水，缓缓说道。
“所以哀家干脆就成人之美，把你赐给逸王当侧妃。”
她没想过对方会不会拒绝，也没考虑过琳琅到底喜不喜欢秋白。
毕竟对于这样的出身，能当侧妃就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而且还是能把人砸晕的大个馅饼。
侧妃不是妾室，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恩赐。
先前自己答应过小儿子，不再强迫他娶不喜欢的女子。可这个明摆着有好感的，总不算背离了承诺吧。
“太后娘娘！”
琳琅嘭地一声就跪了下去。
“怎么了，莫非你不愿意？”季徽容微蹙起眉心。
毕竟琳琅已经有过拒绝帝王的前车之鉴了，要是再三退阻，无疑是不识好歹打了天家的脸面。
“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
琳琅努力平复下翻涌的心绪，开始迅速思考起应对措施，好打动对方改变主意。
“奴婢粗鄙无知，每日都在油盐酱醋里滚打，哪里配得上四王爷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怕是连累王爷被人笑话，所以恳求太后娘娘三思！”
她拼命贬低自己，并从秋白的角度出发。而且是请太后考虑，不是收回成命。
季徽容的脸色和缓了下，但明显还是没有松动。
和所有偶发性催婚的家长一样，她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念起此事愁眉苦脸。
毕竟秋白年纪真的不小了。
在古代尤其是天家，这就是大龄中的大龄。
琳琅体贴可靠，一会医术厨艺，二又是药引。要是有这么个人放在小儿子身旁，怎么看怎么合适。
她都后悔起先没有想到这一点，早知道北山州回来那会儿，就不给琳琅赏个簪子做警告了，应该直接顺水推舟把人赐过去。
“哀家考虑过了，只要你好好照料四儿，旁人说什么那都不相干。”
琳琅深觉太后这不是给儿子找什么大小老婆，而是找一应俱全的六边形全能保姆。
她无语又头大之际，就有小宫女进来禀报。
“太后娘娘，逸王殿下来了！”
“儿臣参见母后。”秋白是黑着张脸进来的。
一进来目光就放在还直挺挺跪在地上的琳琅，表情更加难言。
他掀了衣摆就在少女旁边跪下，直视着上座的母亲问道：“母后这是做什么？”
“哀家见琳琅不错，你应该也喜欢她，所以打算把她赐给你当侧妃。”季徽容一见到小儿子，便露出慈爱柔软的笑容，还不忘强调一句。
“是侧妃不是妾室。”
“母后”秋白神色无奈，转头温声对琳琅说了句，“你先回去。”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母亲找事有他这个儿子抗着。
琳琅提着裙角，说了句告退，然后头也不回地麻溜闪人了。
依据了解程度，这人估计又要开始给自己娘洗脑了！
“四儿，你这……唉！侧室并非妾室，你这又是何必呢？”季徽容一脸痛心疾首。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
从秋白进殿开始的态度，她就能看出他对琳琅至少是不排斥的。可难得有个这么合适的，他既然给放跑了！
“侧室还是妾室在儿臣眼里都一样的，儿臣认为的好姻缘就该只有彼此两人。”少年立于殿中，修身如玉，声音明朗，落地字字清晰，“名正言顺，中间多一个都不行。”
季徽容愕然。
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口，话语微颤：“可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怎么偏生到她小儿子这儿就成错的了？
秋白先前的拒绝，她还能理解为是心软体谅那些姑娘家，不想去强扭什么瓜下来……
但万万没想到，以往所说的不纳妾不要侧室，她一直当不懂事玩笑话的竟都是认真的？
“古往今来之事也不一定都是对的。”他眉目凝着坚定之色，像是水墨画上的那一笔青山，浅淡却不移。
“男子无法忍受与他人分享枕边之人，为何换成女子就能忍受了？宽容大度便是贤德，无法忍受则是妒妇。在儿臣眼中，这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的情绪并非多么激烈，嗓音一如既往地平和，但却像是静水下燃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炽热却不会灼伤人。
后背软软靠回位置上，太后两眼有些怔然。
她听了那么多年，说的最多的就是要大度贤德……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是这么说的……
“母后。”
幺儿低眼直视着她，轻柔的语气下压着认真和郑重，“儿臣当初四处游历时，凡所见后宅就无一处真正安宁，也没有一个女子不因丈夫寻花问柳另娶她人而伤心的。”
“哪怕是天家，娘也等了父皇半生抱恨终天，遗留下儿臣一人。母妃遍读诗书，才华横溢，最后却也落了个囚困薄命。包括母后您……”
他微微抬头，声音如蝶翼振起，带起涟漪。
“儿臣记得您最喜欢吃摆满一条街的摊子，看搭在路边的戏台，炮仗一点就是唱上一夜也舍不得合眼的热闹……”
这是太后最常悄悄与他念叨的。
穿过水月镜花的几十年，那时候还不是大祁太后，也未踏进这道宫门。有的只是季家养在乡间远房无忧无虑的小女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