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时锦一早起来,作小厮打扮,头发学着侍墨挽成高髻,远看便是一身量未足的小厮。
侍墨见着时锦这般打扮,不由打趣她,“今日警醒些,都是些高门大户里的主子,别给爷添乱。”
时锦点点头,随侍墨一起到了齐墨璟跟前,便见主子指了指八仙桌上的礼盒,“这是予益昌郡主的礼,时锦且拿着。”
时锦应了是,抱起那礼盒,站在齐墨璟一侧。
待得二爷用毕早膳,早有小厮跑来告诉侍墨,马车已备好。
齐墨璟今日穿了一圆领藏青色广袖长衫,腰间配以白环玲珑衔珠玉佩压角,束以墨玉高发,与之以往,更添一分儒雅风流。
他捏了泥金乌木折扇,上面的兔子扇坠儿摇摇晃晃。侍墨与时锦咬耳朵,“上次不知怎的,二爷一生气,直接丢了一个扇坠儿,怎的这会儿又整了个扇坠儿出来。”
时锦不理会他,生怕一会儿被二爷提溜出来发脾气。
两人跟着二爷上了马车。侍墨随车夫坐在车辕上,时锦则随二爷进马车一角坐着,不一会儿,车帘再次掀开,二公子齐天逸也一身皂白,弯腰进来。
他的目光扫过时锦,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又从容撩袍坐下,“二叔倒是器重你,这参加宴会也带着你。”
时锦低垂眉眼,因着小厮打扮,声音也跟着粗了些,“奴才听二爷安排。”
齐墨璟冷呵一声,示意时锦坐近些。
时锦又挪了两个座位便停下,只作壁上花,不肯再动。
齐天逸的目光在时锦身上又绕了一遭,便避开她,跟齐墨璟有一搭无一搭说着话。
益昌郡主是青禾长公主的幺女,随母亲一道住在盛国公府。青禾长公主自花信嫁入盛国公府大房,至今已有二十余载。
益昌郡主自小与太子殿下关系亲厚,越是长大,青禾长公主越是存了把自家女儿嫁与太子为妃的念头。
可惜太子早些年立了威远将军府的嫡长女为太子妃,青禾长公主又舍不得女儿为侧,这亲事便一来二去耽搁下来。
虽则益昌郡主今日举办十六岁生辰宴,到底是有相看的意思在里面。
马车辘辘,穿过西大街,一路往北,直至抵达一处恢弘牌匾高悬的庭院。
盛国公府门口车马如织,高门小姐衣香鬓影、贵公子们簇拥而谈,与之相比,靖安侯府的两辆马车也显得渺小起来。
时锦和侍墨随着齐墨璟一道下车,又后边的齐姝和齐婉然在大夫人的带引下也下了马车。
那边正与人攀谈的太子萧策看到靖安侯府的车马到达,向周遭的人告了罪,径直笑着朝这边走来。
他身形本就高大,兼之蜂腰猿臂,一身明黄窄袖圆领绣蟒纹长袍,更是衬得整个人英武不凡。
“呈显,好久不见。”太子近前笑道。
齐墨璟微微颔首,“殿下说笑了,您日理万机,我这个闲人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两人短暂交谈,齐墨璟告辞太子,径直进了国公府宴宾之所。
盛国公府跟靖安侯府又有不同。许是青禾长公主爱花,整个盛国公府的花园中花朵按品类鳞次栉比堆叠布置,入目皆是花海交错逶迤。
时锦将随身礼物交于负责礼品收揽的管家登记造册,又一路跟着自家主子往内而去,只觉得整个人目不暇接,远处更有几处玻璃暖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迷幻色彩。
一路前行,直至后园一座独立的殿宇外,这才有盛国公府的小厮拦了她,将她带入旁边休憩的场所。
小厮们在的是一处抱厦,从他们这边正好可见对面的主子们谈笑风生。
侍墨不知作何,只嘱咐时锦看好自家二爷,整个人便没了踪影。时锦一边磨牙,一边继续守在窗边盯着那头主子们聚会的地方。
她旁边正一脚踩在椅子上慷慨激昂的是陈国舅府的小厮陈三儿。因着府上出了一位得宠的妃子,陈国舅向来拿鼻孔看人,连带着府中的下人也以此自傲,很是有些张狂。
陈三儿周围偏偏有那么几号小厮捧他的臭脚,一起起哄讨好陈三儿。
“咱们国舅爷大人前两日新得了个扬州瘦马,那身段儿、那模样儿,啧啧~”陈三儿正眯着眼咂嘴,一转眼便看到时锦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不说话。
他的眼睛呼得一亮,目光顿时便在时锦身上扫了一圈。要说陈国舅的瘦马模样儿出挑,这个小厮竟也是唇红齿白,生得俊俏斐然。
他不由得拨开众人,猴到时锦身边,“你是哪家的小厮?看着竟是面生得很。”
时锦早听得他的胡言浪语,不欲睬他。孰料这个陈三儿是个脸皮厚的,见时锦挪了挪位置,他又随了上去。
“你倒是说说,你是哪家的小厮?竟是比那瘦马都漂亮几分。”陈三儿看得心痒痒,却见时锦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站在了抱厦外面的房檐下。
齐墨璟这会儿正斟了酒,揽了袍袖自顾饮了一杯。正自俯仰间,太子萧策笑着举杯道,“今日天色晴好,郡主和各家姑娘正在花园里曲水流觞,筹箸击缶,咱们这等粗人,虽则不若女孩儿细致,倒不如一起去凑个热闹?”
他这一提议,自然博得众人欣然赞同。在座的多为世家公子,早就对花园里的各家小姐存了一览芳华的心思,自然不会拒绝。
一时间纷纷起身,你推我让间或执壶、或把扇、或拿杯、或谈笑、或蹙眉,竟是拿出自认为最适宜的姿态悠然抬步神往。
齐墨璟兀自不动,仰脖饮完一杯酒,就听萧策落后几步,朝他笑道,“呈显难不成不想去瞧瞧?”
他抬眼,稍倾,嘴角勾笑,“殿下抬爱,某自该前往。”
萧策嘴角笑意更甚,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墨璟起身与他一道入了花园。
另一边,时锦瞧见自家二爷进了花园,赶忙跟上。
然而,在一座天然山石屏障前,早有侍候的婢女拦住了她。时锦无奈,只得找了个能遮荫的地方,扇着风等齐墨璟出来。
山石屏障另一边,隐隐有欢笑声传来,娇笑莺莺、软语轻言,一时间倒让时锦有进了吴侬软乡之感。
从她这边,可见一道流水如泓,自那山石间缓缓递出,曲折向前。
那流水中有自制莲花灯偶有漂过,灯中或寄一树叶,或缠一香帕,更有甚者,耳珰一丸,挂于花瓣上。
时锦自觉有趣,自下游捡了根树枝,将一只灿然若金的莲花灯自流水中挑起,从中捡着了一方帕子。
那帕子是淡粉色的,上题诗云:盈盈茕落叶,淼淼流水阔,归途安何在,心悦一长河。
这位闺阁小姐倒真是有意思得紧,委婉至极,偏又囊着一腔心事。
时锦将那方帕子又绑回莲花灯,这才再次放入水中。
正自得其乐时,一道怒极的女声传入她耳,“这是谁家的小厮?竟兀自打捞小姐们放的莲花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