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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祭神酬鬼(1 / 1)

是夜。

绵延无尽,如影随形的夜晚,银亮如线织的星空,明亮不知所在。

塔楼之上的走廊,灯火通明。

一名朱唇皓齿,腰如细柳的少女,手中端着的是楚酒,对着里面祭台上扶额休憩的白桃笑得大声而又野性:“哈哈哈哈哈哈,她可真美,神女都这般美么”

她左手端着的酒香四溢,右手勾着自己的下巴,扭着腰儿水着眼儿踱步,“阿爷,你说,她美一点,还是我美一点”

旁边就是拄着火纹拐杖的少司命。

他老态浑浊的双眼,如一汪死水,亘古如长夜。

少女又是扭脸大笑,“阿爷,她真是美极了,我知道我比不过她。”她又道:“这般的美,哪怕她不是神女,还有什么能够得不到的呢。”

“雀儿。”

少司命道,“倘若她不是神女,便握不住这般的美貌。”

班雀蹲下身来,瞧着里头透骨入髓,连身上踱的光晕都如此氤氲袭人的少女。

兀自啧啧赞叹。

他道,“没有力量的神明,光有神的躯壳,和任人宰割的牛羊没什么不同。”

“可世人同样会敬仰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司命突然哈哈大笑,不做解释的拄着拐杖,朝着下方走去。

班雀醉迷了眼,踉跄跟上他道,“阿爷,再过不久就是祭神大典了,我是女人,能去吗”

“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参与的祭祀。”

“难道女人就不能祭祀了,难道那些个臭男人不是女人生下来的吗”

班雀仰着脸,五官线条张扬,真像只鸟雀,“阿爷,我偏就要去,我要让那些迂腐的士大夫看看,众生平等,女人照样能够得到神的眷顾。”

“规规矩矩的嫁给楚王,做你的楚王后,为他生儿育女。”

他道,“别的你什么都不要想。”

“可他是个瘸子,阿爷,你为什么要我嫁给一个瘸子”

“他是楚王。”

“是不是楚王难道不是阿爷你和那些世家伯伯一句话的事情吗,说什么楚王生挖腿骨已敬上苍,庇护楚人,楚人感怀,顺天继位。”

班雀道,“他若是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死了多少个楚哀王,都还轮不到他继位。”

“阿爷,我要嫁的是真正的王!”

她剁脚,冲了下来。

“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王,这天下是黎民百姓的天下,不是王的天下。雀儿是凡人,只要阿爷一起得到神明的眷顾。”

少司命没有回头,“眼睛能看到,耳朵能听到,闻得到气味,尝得出滋味,神明的力量会填满你的躯壳,你会和神明一起,永世共存。”

爷孙倆,渐行渐远。

底下休憩的白桃,听到此话,如蝴蝶振翅般掀开眼睫,舔了舔唇。

远方的地平线,落日坠落,燃烧起一圈火红的枫绒色,似要灼烧人的视线。

这是最高礼仪的祭祀。

活人活祭。

将最高的,生命的真谛,以最虔诚的姿态,献祭给她。

无数的篝火在黑夜中架起,成千上万的战俘和奴隶手脚被困,绑在柱子上。

绝望的翻滚。

最后被焚烧成一团团黢黑的黑炭,丝丝缕缕拖拽着怨恨,痛苦,绝望的灵魂从躯壳脱离。

四面八方如滚滚乌云围住困囿白桃的笼子旁。

它们在尖叫,在祷告。

楚国的贵族士子,甚至无数的百姓,蜂屯蚁聚,纷纷攘攘,人头挤人头朝着她跪拜。

白笼闭着美目,坐在笼里。

被缚神鞭绑住手腕,赤色的大袍垂地。

身遭一群男巫和女巫在她身遭群魔乱舞,她们脸上刺着图腾,戴着古饰,服饰艳丽,身姿轻盈,摇头摆足口中呜哇呜哇大叫,聚合又散开,踩着五音的节拍。

罡步,便步,独脚跳。

她们这般奋力,只不过祈求能够和神明沟通。

但白桃着实对这群疯子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放在大袍里面的手动了动,手指间捏的是枚扳指,上面刻着字。秦人以“贿其豪臣,拒则杀之”的计谋,秦间逐渐渗透至楚国。

这枚扳指是楚国的一位白女巫所递。

上面刻着一字。

政。

政.

白桃掀开了眼皮,流光溢彩的光亮散开,正要仔细端详。

前面老头子穿着一身鸟毛,打扮的像是个丛林鸟人。

就差安个鸟喙。

他诡异的瞧着她,脑袋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直到那张沟壑老脸突然超前冲来,被笼子勒出痕迹,又突兀的转身振臂大呼:“呜呼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呜呼!”

声音呼拥着火烬,与着起伏的灵魂一起狂呼,旁边捆绑押着山君,黑熊,以及巨蟒,狮子之类的猛禽,被如同海啸雷鸣的喊声带动着它们吼叫挣扎不挺。

被一群驯兽巫师们甩着鞭子安抚。

白桃扫视着四周。

高台上的楚王像是阴阴的苔藓,甫一对上她的视线,阴气森森的对她无声道:“伟大的神女,可别忘了许诺。”

她勾唇,“以涂山神族的名义起誓。”

少司命持着火纹棍高唱:“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这是祭祀太阳神的词,随着每一句响彻天际的颂词,那火纹的拐杖渐渐变得暗红。

如同渴饮人血的长剑。

天渐渐亮了,一轮红日从东方而出,烧得一片艳红。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緪瑟兮交鼓,箫钟兮瑶簴。”

声乐不息,祷告不绝。

少司命将划过天际的权杖收回了手,跪在地上闭上双眼,风吹刮得他的鸟毛东倒西歪,身上的骨珠噼里啪啦的碰撞,直至一道惊雷带着电花劈了下来。

“轰隆——”

黑烟冒出,祭台下面垒的枯木被烧着。

迅速沿着火油,烧出了屏障般的火圈,将白桃包围在其中,她站起身,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踱上一层红光。

绕着笼子边缘而走。

群裾的厚重感比这天火更加的和森然。

负刍拄着拐杖在旁边高架上瞧着她的瞳孔,魑魅闪闪,在这一刻,他才觉得这个倾城绝色,甚至给人甜如蜜果的少女。

是山林里的妖邪。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敝日——”

少司命摇着头翘着脚,癫狂起舞,鼻腔里嗡嗡嗡,直到他停止下来,闭上双眼。

两个鼻孔鼓胀,犹如沼泽地里冒出黏腻的起泡。火烧祭台的气流就就他的鼻腔里流入。

狠狠吞吐。

他睁大双眼,正对着笼里的狐妖,好似把自己全部的垂涎滴入她的眼睛里,“八尾!看清楚这些爱慕你,敬仰你,拥戴你的人,你的力量是如此的恐怖,老夫,会助你成神。”

凡人的信仰之力。

献祭的死灵。

以及被天火灼烧完的狐妖之力,这些足够成神,也足够一个凡人成神。

他道完,从祭台跳下,随着万千狂热的信徒一起,对她顶礼膜拜:“东君现灵,天火涅槃,神女重生,赐福万民!”

“东君现灵,天火涅槃,神女重生,赐福万民!”

“这是天火,涅槃则不死。”

“伟大的神女,请赐福于我。”

火。

圣洁的火。

如凤凰起舞逐渐燃烧着整个祭台,渐渐的模糊了信徒眼中神女的相貌,可是有什么渴望在心中更清晰了。

他们跪爬着,摇晃着,颤抖着,靠近这一团天火。

只要涅槃,他们也能得到永生,永生!永生!永生!

被心中渴望咆哮的他们,膝盖酸软,手臂颤抖,他们宛如忘却了疼痛,朝着火焰伸出手来,直至完全被吞没,

十人。

百人。

千人。

万人汹涌,道道不停翻腾着红边的人浪翻滚在祭台脚下。

白桃伸出手来,触摸着滚烫的笼子,她能够感受到这些凡人的敬仰之力,他们会沸腾她的力量。

可她现在被关在这里,无法触碰到一丝一毫。

她转眼看向少司命。

那些信仰之力,以及被焚烧的灵魂,通通被吸纳在他的权杖之中。

“老东西,痴心妄想,成你哪门子的神。”

她冷冷一笑,心里很不痛快。

从怀中拿出负刍之前给的血瓶,就要用王气浇上去破了笼子的阵法,趁老东西忙着吸纳时,搅了这场好戏,顺带给这老东西挠几爪子。

却没想到。

打开的那一刻,却是普通的凡人血。

她的长眉极其细微的挑起,看向负刍,他站在彼岸的另一端,拄着拐杖,宛若地狱里的小鬼,笑了得狰狞:“神女,寡人改变心意,只要你再度起誓,永生永世,许誓只做负刍的奴隶。”

白桃轻轻转回眼眸,平淡的并无动怒的痕迹。

抬手一丢血瓶。

浑身散发着“如今战国,你倒是做你的春秋大梦”。

见无法掌控她,负刍面色都青了,道:“这是天火,你会被烧死的,只要你臣服与寡人,求我,现在,跪下求我。”

凡人的贪婪永远是神明无法企及的程度。

“狐妖!只要你臣服于寡人!”

白桃视若无睹,她的瞳孔有无数光影在千变万化,瞧着源源不断想攀爬涅槃的凡人。

他们不着寸缕,皮肉全无,散发着焦炭的味道,黢黑的眼眶还残留着他们对生命的执着以及迷茫。

死。

从另一意义上讲,就是永生。

她被笼子困住,还被绑了缚神链,无法施展妖力,可魅惑却是涂山与生俱来的天赋,她想操控着这骨架堆骨架的火海上残留的人气。

以助她逃离这个笼子。

可惜一架,一架,又一架。

不过些凡皮骨肉,俱在距她几步的轰然倒塌,成为齑粉。

滚烫的烈火煎熬着皮肉,白桃热汗涔涔,满脸绯红,眼瞳中冲撞着妖惑之力,瞧着愈发的海棠醉日,艳冶非常。

她涂山狐狸虽不惧死亡,可不想死在这里。

另一高台上的负刍眼看那天火就要烧在她脚边。

他心中胆颤,不管她是妖精还是神女,她已经是唯一能够带给他的神迹。

他要生骨活肉,连扁鹊再生都不能的奇迹!

他顾不得,大喊着侍卫,从高台上滚爬下来,再让人架了云梯从旁边而上,白桃跪在地上,如绽放半燃烧的幽冥花。

她已是极为难捱,专致的操控前方踉踉跄跄的窟窿人架。干涩的眼皮像是戳进一根棍子,浑身的骨血也好似和这热火一起蒸发。

负刍爬了上来,拐杖已经被焚烧,他双手握着笼子,阴郁的面容隐隐泛白,隔着笼子低头看她,“你求寡人,求寡人,寡人自会救你。”

“你是王,天火是烧不着你。”

白桃手指紧扣如炭火的笼底,手心已被烫伤起了燎泡。

仰头瞧着他头顶越来越衰弱的王气,妖异笑道,“可你很快就没用了,当王的不会是你。”

“寡人不当王,寡人要永生。”

“要这要那的,你怎么又要永生了。”她气息奄奄,却撑足气道,“烦死了,你一样都不会得逞。”

“你!”

负刍愤怒的嘶吼,这种永远被命运摆布,被神明主宰的感觉。

他无力的滑跪在笼子前,“神女,寡人求——”他正要打开笼子,没想到手背被一只大脚狠狠碾压。

负刍仰头。

不知道何时,踩着熊熊骨架上来一身形高大的男人。

穿着驯兽巫师的锁链玄裤。

他图腾面具覆面,上半身**,肩上立着桀骜的海东青,同样的不惧怕天火的燃烧,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锐眼,这般的威严赫赫,只消瞧着他,便觉得心脏都在发颤,大地也会跟着颤抖,一齐跪伏在他脚下。

负刍想反抗。

却没想到被他一脚狠狠踩下,如碾压一只蝼蚁。

他模糊瞧着下方那一群宰杀牲畜用来献祭的驯兽巫师,那群巫师举起屠刀,对着楚国护卫递上刀子。

像是无数个摩挲交汇的瞬间,白桃仰头也瞧见了男人。

如果尾骨能够露出尾巴。

想必是高高翘起的。

男人徒手掰开笼子,解开她身上的缚身鞭,抱起她踩着骨架走了下去。

底下人间炼狱,楚人赤红着眼慷慨赴死,他们看见这焰火宛如看见的解脱的窍门,前仆后继的栽落,尚且清醒的少数人见到驯兽师们倒戈,持着刀剑上来拼杀。

可这是一群秦国死士,精锐中的良将,是秦王亲自擢选出来的队伍,他们的攀爬搏杀,是无力还手的悍勇。

嬴政单手托着她的臀部,踩着血海人骨。

手中剑花横劈,几名侍卫抽搐着倒在他脚下,箭矢破空,淬毒的利箭从他后背袭来,嬴政振落在地,回首便见不远架起一排排弓箭手。

他目光坚冷,声音冷酷决然,“后撤!”

白桃被他掐着腰抱上了马,周围的秦军有条不紊的簇拥着他们后撤。

嬴政臂力沉猛,抢身上前,不过又是几个人头落地,篝火的灰烬和火星被马蹄扬起。

白桃所有的伤,在他来的那一刻,已经痊愈无恙。

这个白日好黑。

鲜血魂魄染透了,一切都看不清楚。

她回头,那些被焚烧的魂魄,凄厉的惨叫,吟唱着亘古的悲歌,令人心魂震颤。

少司命举着火焰权杖,紧闭双眼,获得力量。

凡人已经成瘾其中,无法中止,这就是超脱力量的可怖性。

“老东西,你说得对,没有力量的神明,光有神的躯壳,和任人宰割的牛羊没什么不同。”

她心中喃喃,眼瞳竖起,火烬在这一刻停止,灵魂的哭喊,让人无动于衷,负刍在祭台上趴伏着癫狂大叫,信徒在祈祷,信仰在重塑,而真正的神明在狩猎。

白桃低声念咒,好似有什么要释放一般。

从角落钻出的宇宙锋,以横扫万军之势,径直捅入还在做着成神之梦的少司命胸口。

他张开嘴巴,生气和力量从他体内流失,权杖砸地,断成两节,干煸的**颤动不停,被宇宙锋的剑身牢牢吮吸,变成一滩骸骨和皮肉。

宇宙锋无形无质,落回手上变作一把弓箭。

狐妖眼尾拉长,残酷的,近乎优雅的张开弓身。

“嗖————”

对着那个贪婪的凡人射出一箭,自下而上的箭矢,提着负刍的喉咙,牢牢钉在笼子花雕之上,他两侧宽大的袖袍垂落,双腿轻轻着地。

“以涂山神族的名义起誓。”

她道,“你会站起来。”

负刍喉咙的血滴答滴答,袖袍晃动,还在投身于天火的人们逐渐梦醒,意识开始清明。

他们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仰望着天际的启明星。

破晓之中,嬴政搂抱着白桃策马突出重围。

如今,天才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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