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这檐下挂了个鸟笼,名唤七彩鸟,怎生不见了?”
秦王宫。
白桃望着空荡荡的檐角,眨巴着眼。
蕊儿正在规整带出宫恩赏的玩意,闻言抬头看了下。
虽宫中琐碎之事如线麻,但好歹记起来了,“放生了,是在王后您大婚之时,放生祈福之礼需要宫中珍禽,做个好彩头,奴婢看这鸟儿每日无精打采的,实在不像话,又怕拿此琐事叨扰王后讨烦,遂斗胆做主放生了。”
又顿了顿,道,“王后莫不是记挂着,那奴婢立马去遣人到云梦泽去捉几只来。”
“不用了。”
白桃摇了摇头,钗环碰撞叮当,“明明是空中的鸟儿,被拘在笼子里,怪可怜见的,放生了也好,我只是蓦地想起这一茬。”
“王后真真是心软极了。”
蕊儿边收拾着,边笑,“奴婢这辈子能遇见王后,别人总是说道,是奴祖坟冒青烟,可他们哪里想得到,实则是烧着了呢。”
“蕊儿,真是女儿家越大了,越发的嘴贫。”
白桃乜了她一眼,杏眸微嗔。
“王后可别骂奴婢了,生得这般娇模样,发起怒来倒像是撒娇,只留给人讨饶的份。”
“好你个萧蕊儿,小心本后待会儿回来狠狠饿上你三顿!”
虽已嫁人,可白桃这一举一动活像是个未出阁的少女,甚至岁月没有给她那动人的美貌描摹上一丝一毫的痕迹。
蕊儿躲了两躲。
捂嘴笑,后又贴着她道,“错了错了,貌似天仙的王后还请快快息怒。”
白桃微嗔地瞪了她一眼。
不敢闹趣,蕊儿忙岔开嘴儿,“从赵国搜刮的珍宝里面有一箱子夜明珠,整整十三颗,浑然天成,毫无瑕疵,比人拳头还要大呢,倒真是稀罕极了。现奴婢全部要到了长乐宫中,王后您不是喜欢亮堂点吗,这十三颗全摆在您寝殿,照得跟天上得宫阙一般,可好?”
抬手,白桃正掐着她褪了肉感的尖下巴,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事。
“夜明珠?”
“嗯嗯。”
被灭的赵王的爷爷,也给了自己一颗夜明珠。
但是那颗珠子给了政哥哥。
后再也没见了。
凑齐刚好整整十四颗。
“哎哟哎哟。”蕊儿在她手里做了个鬼脸,似被捏疼了,捂着脸叨扰,“好王后,您就饶了奴婢吧。”
白桃松了手,点了她鼻头:“这会子饶了你,下次可不许了。”
“遵命。”
蕊儿顺好毛又道,“时辰不早了,王后,那咱们启程吧?”
“君上眼下正在班师宴酒,你派几个机灵的人盯着些。”
“是是是,王后,奴婢省得。”
王翦灭赵有大功。
眼下与着一干将领班师回朝,都是为大秦抛头颅洒热血的功臣,政哥哥在外行设宴封赏。而白桃这位王后在内自是该管些功臣家眷的事儿。
喝点体己茶,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彰显出王恩浩荡。
打巧儿王家大女儿王琼刚生的大胖小儿满月了,满打满算就是王家的嫡长孙。
这王家。
不算是高门大户,也就贫民家出生,家业全是靠王翦拼死拼活拿血挣来的。
不与别家的一样。
门楣高的不想攀,女儿嫁出去也不下嫁。
王翦老来与调理好身体的老妻晚来好不容易得了一女一子,女儿宝贝样的护着,儿子泥球一样的滚着,儿子说扔出去就扔出去算了,眼都不眨一下,可哪舍得心肝女儿下嫁。
自是招了个上门女婿。
听咸阳嘴碎的人说,这个上门女婿寻常也就做点小作坊。
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
说一不敢做二,往东不就西,连屁都得憋着出去放的。
不过这都是市井之言,实际人两结发小夫妻,青梅竹马恩爱两不凝。
白桃刚进了王府,王家上下全部出动相迎,战国之时也不讲多了那些繁琐虚礼。相互说道,道几句好,道几句谢话,便浩浩荡荡进了大堂。
王家大女儿是位裹着头巾的丰腴妇人,面如银盘,嘴唇生得福气。她带着几分小心地将胖嘟嘟的如莲藕的婴儿抱给她看,“王后,您赏眼瞧瞧?”
小家伙在娘亲的怀里挥舞着双臂。
小嘴巴啊啊啊地吐奶,水灵的双眼好奇地看着来人。
白桃琥珀色的狐狸眼打了个转。
不仅是狐狸幼崽可爱。
凡人的幼崽也颇为可爱。
“真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家伙,日后定是个聪慧好福气的。”
“哈哈哈哈哈哈。”
“得王后夸赞,这孩子日后有福了。”
满堂的亲眷仆人应和着捧场笑。
王老夫人拄着拐,手皮粗糙,脸颊黢黑飞上高原红。
一看就是个田里地地道道耕种的庄稼人。
她笑道,“不过是个牙没长齐的小孩,连饭都没嚼过两口,哪能看出来好米糙米的,不过得了王后的夸张,才长了几分福气罢了。”
白桃笑了笑。
挥了挥手让蕊儿将包了红布的恩典送了进来。
见到赏赐,王老夫人大惊失色,忙想用手推拒,“哎哟,王后,人来都来了,还赐什么东西,俺们家实在是担当不起。”
白桃被她反应逗笑了,“无碍,接着吧,这是给小孩的。”
“哦,哦,哦。”
王老夫人手足无措,忙跪下来。
手放在半空中,她不知道按照什么规矩怎么接那膝盘。
王老夫人原是市井出生,普普通通不过卖豆子家的女儿,后来经过村里的媒人提亲嫁给了隔壁村打铁匠王翦。
男人是家里独苗。
且憨厚老实沉默寡言,最是好依靠不过。
至于如何有这般偌大的贵命?
在她成亲半年怀上孩子那时,恰逢上头征兵,征兵本是寻常,可这次征兵是给天潢贵胄挑做护卫。
说白了就是登云梯。
她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寻常只会守着那两亩田浇粪水,可心里也揣摩得明白,自家夫君瞧着哑巴葫芦,可是心中是极有主意的。
一般不开口,开口任谁也反驳不了他。
且有次能够背着怀孕的她,踩着坑坑洼洼的村路,一晚上翻山越岭到天明寻了三四个村子找大夫。
能拥有这般矫健的体魄,坚毅的耐力。
自家夫君是良种,她不愿让他当做豆秧。
扯了个谎去娘家住,殊不知娘家巴不得少她一张吃饭的嘴,后来孩子在干重活时没了,她就一个人守着豆田守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他归来。
能够咬牙作出抉择。
并为之无怨无悔二十余年。
是何等得勇气。
可王老夫人说到底骨子里也是个柔弱女人,丈夫不在。现尊驾下榻,起初勉强撑着,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哎哟,王老夫人,莫要见外。”
蕊儿见状急忙上来,拍着王老夫人手道,“令爱孙满月,赐的不过就是一长命锁,一对长生臂环,算不得是什么贵重东西,全是王后,君上的心意。”又转了转眼珠,拿帕子捂嘴仰头笑道,“得了这些令孙日后铁定能够岁岁安康,四季平安,生出羽翼来,一举做那北溟之鱼,哎呦哎呦,简直不得了,您看您还收不收了?”
“收,收,收。”
王老夫人双手接过来对王后谢道,“多谢王后。”
到底是庄稼人,憨厚的补道,“原来也想伸手收着就成,简单了事不料老婆子脑子里想起那老头子说过的话,什么多听少说,少说多做,多看多听,哎哟,话绕得俺啊跟发开了缠在一起的豆芽似的。”
“哈哈哈哈。”
这下是满堂大笑。
白桃也跟着笑开了。
本就是桃羞李让的好个模样,这下一笑就宛如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
王老夫人瞧花了眼,说道,“怪不得大家伙儿都说王后是神女,这生得比花还要俊,怕是神女也生不出这般的好模子。”
“快别说了。王老夫人呀,奴方才就在宫里夸过,你若是再打趣她。”蕊儿偷瞟了自家当吉祥物的王后一眼,说道,“就怕变成金凤凰,立马被夸得飞到天上去了。”
“万金之躯,那本来就是金凤凰!”
王老夫人忙道,“这王后贵脚踏贱地,日后这里就都围起来,谁也不准进,用六畜,粮食五谷,果品,美酒,圭璧币帛缺一不可,上供着为好。”
见庄稼人这么耿直。
经不起什么逗弄。
蕊儿噗嗤一声,捂着笑疼了的肚子,“哎哟哎哟,不行了哈哈哈哈。”
王老太太和若干家眷也跟着笑。
白桃盯着那吐奶的小孩许久了,开口道:“他可有取名字?”
王老夫人欲回。
正在这时,外头嘈杂声响起。
一八尺五寸,身着斗篷盔甲的少年郎,虎臂攀住窗户边,锋腰挺力,螳螂腿横扫两圈,见到屋子里站着一溜的亲人。
双眼发光,单腿离地。
石猴一样地蹦过来了。
“娘!姐姐!姐夫!几年不见,想死你们了!我的好外甥!快让舅舅摸一摸!”
众人:“”
“你不是在庆功宴上吗,怎么就这时候过来了,哎哟,丢死人了。”王老夫人瞧见自己这个石猴一样的儿子,脑仁跟被针尖挑开一样的疼,“这是王后,你岂敢放肆!”
“王后?”
二十多岁的少年郎兴奋冲了头,现血液瞬间被冻住,低着头压根不敢多看,立马跪地,混球的模样一收,铿锵道:“末将拜见王后!”
“免礼。”
白桃挥袖。
“君上给了我恩典,这才让我提前跑回来的。”
王贲眼打眉毛瞧得自己的外甥跃跃欲抱,昂昂叫。
王老夫人对白桃道,“俺这石猴儿子,素来有三样,毛厚,皮紧,耐抗他老爹的打,也不知道出门带兵打仗如何能服众,要是知道在家里这个模样,门牙都要笑掉了,若是冲撞了王后,俺晚上关了门俺就打他三十大棍。”
“扑哧,王家独子也真舍得?”
蕊儿自打来了王府,唇角都要笑咧了。
白桃狐狸眼弯弯,道:“不怪,不怪,令郎颇为真性情。”
“方才我听到什么名字,我这外甥可有取名了?取的什么名儿?”
王贲抱起吐泡泡,用小手手贴着他麦色的脸,对他颇为抗拒的外甥。
“哎哟,刚才王后就开尊口问了,还没取呢。俺们字都认不全,读书嚼字的又少又难找,还平白地花些秦半两打点,等老头子回来再做打算,也好省些钱两。”
王老夫人说完,又对白桃笑得腼腆。
她正要开口请王后赐恩典。
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个嘴大的:“刚好就在我们大秦的虎狼之师踏平了赵国的节骨眼上,班师回朝,普天同庆,鼓乐喧天,百姓夹道相迎,就叫他嗯王大庆怎么样。”
王大庆是个什么名?
王老夫人眼睛瞪大如铜铃。
身边的女儿和女婿对视一样也是面露然惑。
偏生小狐狸也不知好和不好,就觉得喜庆,和着稀泥道:“唔,听起来不错。”
听到连王后也应和自己。
难得在家里找到话语权的王贲,胸怀激荡,抱起外甥单膝跪地道:“多谢王后赐名!”
又弹了下婴儿的脑壳,“听到没有,你好大的福气,名字都是王后亲赐的,日后舅舅定当好好操练你,让你练得壮如牦牛,一踏地三抖,一嗝惊万里,日后做个顶天立地,雄才大略的大将军!是不是?大庆?”
“哎哟,哎哟,哎哟哟。“
眼看好好的苗儿就要被坏秧带坏了。
王老夫人翻了好几个白眼,拍着大腿哀嚎,“祖宗勒个先人勒,要命了要命了。”
白桃小狐狸在一边笑得软糯香甜。
蕊儿看着这一大家子,牙口就一直没收下来。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王·大·庆睁着葡萄眼儿,不明就里的吐了个泡泡,“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