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手机上收到这样一条信息,号码有点眼熟,好像是栗山樱良早上打过来的那个。
多崎司把手机放进兜里,在书架间转来转去寻找感兴趣的书。
现在的东京还不热,室内没开空调,朝着中庭打开的玻璃窗,泻入初夏的阳光,隐约传来了小鸟的鸣叫。
身前这一排书架,排列着人文方面的书:哲学、戏曲、艺术概论、社会学……随意拿一本在手上翻开,从书页间漾出一股年代久远的气息。
这是一种长久流淌在纸张与纸张之间,由深邃的知识和敏锐的情感糅合在一起,经过岁月沉淀后才能形成的特有芳香。
多崎司把那芳香吸入肺腑,粗略看了几眼后,放回书架,再去寻找下一本书。
转到另一个书架,这里有陈列着歌集、评论、传记等方面的书。
最后,他从书架中挑出一本的装帧精美的《古今和歌集》,走向阅读区。
假期的校园图书馆,气氛很静谧,旷阔的阅读区里,一眼看过去只有三个人。
多崎司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敞开的窗口时有清风吹来,颇为清爽,洁白的窗帘也随之悄悄摇曵。
拧开水瓶,喝了口润润喉咙,他吃下早上买的感冒药,翻开桌面的书。
映入眼帘的,是一首名为《夏歌》的和歌。
五月桔花开,桔香扑鼻来。
闻香思旧侣,香袖似重回。
这首和歌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很深的力度,算不得惊世之作。但细细品味的话,可以发现它所表达出来的感情,一点也不输给那些传世名篇。
门口的柜台上,岛本佳柰朝多崎司这边看了一眼,阳光洒落在少年身上,营造出淡淡的温润感。
喜欢看书的干净少年,总能给人一种愉悦的视觉享受。
她这样想着,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心里忽然升起了捉弄的念头,她踮起脚尖,尽量不发出声音,悄悄走到多崎司身后。
看了一眼书上的内容,她弯下腰,凑近了说道:“这是一首传颂爱情的和歌哦...”
多崎司看得有些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声,他被吓得猛地回头,结果额头直接撞上了岛本佳奈的额头。
“砰~!”
“唉哟...”
岛本佳奈捂着额头,痛呼:“多崎同学,好痛...”
多崎司用同款表情同款动作回答她:“多崎同学也很痛...”
“被撞的是我,你喊什么痛?”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虽然你是国语老师,但基本的物理知识还是应该知道的吧。”
“多崎同学...这种时候你不该想自己痛不痛,而是要关心女孩子痛不痛。”
“呃...”多崎司楞了下,“可我是真的也很痛...”
岛本佳奈叹了口气,心累道:“没救了,你这种直男彻底没救了。”
紧接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高兴的笑容。
“等我。”
岛本佳奈留下一句话,往藏书区跑去。
多崎司看着她长度盖到膝盖的白大褂下露出来的黑丝袜,心想,被这黑丝包裹起来的小腿的腿型真不错。
很快,岛本佳奈就走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封面上好像是...兔女郎?
“来,给你!”
多崎司疑惑地接过,书名是《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兔女郎学姐》。
“文学名著固然是好,但偶尔也要换一种口味不对吗?”岛本佳奈在多崎司身边的椅子坐下,翘起双腿看过来:“学一学人家是怎么操作的,凭你的外貌条件,总不至于整天在图书馆里虚度青春。”
“……”多崎司转头,无言地看着她。
岛本老师是个美人,眼睛漂亮,一头黑发在脑后轻轻束起,身上总有一股书卷气,既显得典雅,也显得睿智。
更令人觉得完美的地方在于,她脸上时常挂着影子般的淡淡笑意。那是一种充满了神奇魔力的笑容,就好比去看一部电影,当屏幕上即将打出Ending的时候,女主角留下的最后一抹笑容。
多崎司不知道这种形容是对还是错,反正就是那一种圆满完结的微笑。
“别看我,看书。”岛本佳柰把黄色铅笔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缓缓晃动:“这十来天时间,你午休时在图书馆看书,周末在图书馆看书,现在连黄金周都是在图书馆看书,等到暑假你是不是也要在图书馆看书?”
“有可能。”多崎司回答得很诚实。
岛本佳柰顿时觉得自己头疼了起来。
“多崎同学...”她侧头,用老母亲关爱儿子的眼神看过来:“你该不会是一个朋友都没吧?”
这问题...多崎司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唉...”岛本佳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还是看看这本轻小说吧,万一某天你遇见了兔女郎学姐,也不至于连句搭讪的话都说不出口。”
“呃,还是不用了吧。”
“为什么?”
“我觉得我不需要学这些。”
岛本佳柰惊讶地捂住了嘴:“难道你不喜欢女人?”
多崎司苦笑道:“我只是没有谈恋爱的想法而已,老师别想歪了。”
“青春期的男生怎么可能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是真的没有...”多崎司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他并不是性冷淡,也不是不喜欢女人。只不过相比女高中生,他还是更喜欢像星野老师或者眼前岛本老师这种大车。
高深莫测,鞭长莫及的大车!
“多崎同学...柏拉图的《盛宴》你有看过没?”
多崎司摇了摇头。
岛本佳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按照里面的说法,远古神话世界里有三种人。”
“哪三种?”
“古时候,世界不是由男人和女人构成的。而是由男男和男女和女女构成的。也就是说,一个人用的是今天两个人的材料。大家对此心满意足,相安无事地生活。但人没了欲望,文明就会停滞不前。于是神大发雷霆,将所有人劈成两半,然后,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了。为了寻找本应有的另一半,人们离开自己的舒适区,开始往更神秘的区域去探索,人类的文明也变得越来越繁荣。”
听完这个说法,多崎司觉得西方神话世界中的神都是一群神经病,干的事情基本上都让人捉磨不透。动不动就发脾气,又有时过于...怎么说呢...理想主义的倾向?
思考了一会,他问:“神为什么要那样做?”
“大概...是对人类安于现状的惩罚吧。”岛本佳柰停止转动手中的铅笔,凝视多崎司的眼睛:“总之我要说的是,一个人生存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但人终究是群居动物,有人陪在身边的话,就连吃饭都不忍心吃得太快哦。”
说完,她离开椅子返回柜台,继续刚才的工作。
多崎司沉默片刻,翻开她拿来的那本轻小说,但注意力却始终无法集中到书上,反复在思考“就连吃饭都不忍心吃得太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针指到十一点,感冒药的药效开始起作用,脑袋晕晕沉沉,双眼好像沉到了水底一样,视野变得朦胧不清。
我有点事,要在图书馆留到下午,你不用等我了。
用手机给栗山樱良回了一条消息,多崎司用两本书枕着脸,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