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沉思片刻,再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
紫陌心道不好,她正要动作忽然背后一阵响动,男人手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小包裹,他一手拎,一手埋头掏得起劲,脸上的表情逐渐狠厉,寒气四溢。
果然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他要动手了!
此时不出剑更待何时。
即刻她召出剑,蓄势待发,“动手吧,我们一决——”
面前的男人仍旧低着头一声不发,面色却越来越凝重,再一探头,他竟然掏出来三个精致的花边点心,宝贝似的捧在手上喜滋滋道“我以为打斗之际会把它压扁,还好没事……”
紫陌低头一看,这不就是她送给男人的几块小点心吗。
紫陌“……”
算了还是排除掉他吧。她默默收了剑,随口问了一句“林子里那些障眼法是你设的吧。”
“那里面都是小鬼戕害活人的骇象,与其让大家添油加醋一传再传,不如使个小伎俩不让人进去的好。“
“时间一久那些伤痕会慢慢抚平的,明灯永存,怜光万古。”他叹出一口气,双眼深深闭合,一副悲天悯人的凄痛模样,倒有几分神官姿态。
“你真的是神官?”
紫陌不可置信地戳戳他,心里透出一丝窃喜。
难不成真有一位神官和她处境一样,被困进这风翎剑的剑识里了?
她这一问,不料男人忽然面露难色,眉头紧皱,白皙的脸面上浮上一抹苦楚。
紫陌这才发现她戳到了他的手臂上,而且用劲似乎不小,于是忙放下手,开始想入非非。
“如假包换,我是天地间最后一位神官。”
紫陌听了男人的话,心中泛起点点犹豫。
想来香火最为旺盛也不过九伶、衮木、椒岁几大神官,普罗大众熟知的也只有这几位大人。
她本以为自己活了这么久也算是听说的很多了,可听到男人报出的这个尊号,她却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搜索不到有关这位神官大人的种种印象。
论说神官大人入凡世救济生灵也是有的,不过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近些年倒是从未有神官入世之例。
诶可能也有,不过她一直待在怜光上中,从来没听人提起过罢了。此外,这么潦草的出场也是让她始料不及。
她正要寻找一番说辞,腰间叮当,福泽铃铛轻轻震动,虽然悦耳空灵却短促如雨打青苔。
前面有危险!
紫陌心中一动。
“这里的鬼祟多次作乱,我已经和它们打过交道了,它们邪恶狡黠心思狠戾,你且站在我身后,我比你厉害能保护你。“
男人说着,纵身一跃,跳落在紫陌身前,“你就待在这间小庙里,它们一时半会进不来。“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让紫陌留在小庙里哪也不要去,虽然这样安全,可是玉挂上显示,鬼祟是她的关键词,她必须要一起去。
她小心翼翼跟在男人后面,对于鬼祟,她的了解程度仅限于玉挂,看清形势之后再出手这样比较稳妥。
她刚走出一步,脑袋晕晕的,像是隔空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她的手攥住剑柄,迷迷糊糊着好像看见了阎宋。
这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
阎宋怎么会出现这里,恐怕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困在剑识里了,说不定以为自己偷偷跑出大市了。
紫陌越想脑子越糊涂,阎宋的影子闪了一下就消失了,接连消失的还有自称神官的那个人。
终于支撑不住,紫陌扑倒在庙里的蒲团上,长剑脱了手,咣当一声掉在一边。
睁眼的时候,她看见了阎宋。此时的阎宋和往常很不一样,幽黑的眼眸里全部都是冷色,他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站着,完全看一个死物一样看着她,脸色没有一丝波澜。
他抬了一下手,鎏金的黑袍突然腰间破开,有些地方被扯开,露出红肿骇人的凸起肿块……
那是水样咒!
紫陌看见层如潮水的水样咒布满在阎宋露出来的皮肤上,白皙中肉眼可见的骇人波纹咒,如同禁锢一样包绕在他的手臂上,可怖至极。
紫陌下意识去拿剑,这个景象太骇人了。
阎宋的眼睛就像曾经的黄褂小神,慢慢浮现出猩红的血色,一步一步,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木偶似的走过来。
“阎宋?”
紫陌试探性的叫了两声,阎宋愣了愣,狰狞着扑过来,眼里没有丝毫动摇。
长剑握在手里,紫陌拼死抵抗着阎宋的袭击,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似乎发现自己的灵力有些增长,又或是阎宋因为水样咒而法力不断减退,她凭一己之力,竟然把阎宋打退到三米开外。
趁阎宋还没反应过来,她拎起长剑先跑为上。
夕阳昏黄,冷冷的剜着每一个凸起的土堆,黑鸦长叫一声,冷不丁俯冲到石碑里面,把乱草豁开一个口子,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似的。没人从这里经过。
紫陌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原先还有些人烟,她跑得慌张,没注意前面是一条绝路。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眼前只有一片荒芜,草疯了似的肆意覆盖,谁也不知道草是从土里长出来的,还是从死人身上长出来的。一阵风吹过,远远看着,蓬草都削尖了脑袋跟着悠扬的歌谣笑得前仰后翻,咯咯的声音从渗入四面八方。
根本无法辨认方向。
她停在原地,忽然一处杂草处有动静。
一个黑影费力地拨开杂草,似乎在寻找什么,贴着草根匍匐了很久,终于在一个不大的土堆前站住了,她看不清那人表情,隐隐觉得是阎宋追上来了。
忽然一团荧火亮起来,阎宋的脸上被利草划拉的口子渗出血丝,他茫然地扒开野草,忽然从怀里掏出个陶罐,罐子里沉闷的一下又一下撞击,似乎里面的东西迫不及待要出来。
这时候刮过一阵风,不知裹挟了什么铁钉一下打在陶罐上,里面的东西终于安静了,陶罐里是密密麻麻的恶虫!
阎宋抱着陶罐,也发现了紫陌,定定地朝她笑。那种只会出现在行尸走肉上的瘆人笑容。
阎宋被水样咒侵蚀,恐怕慢慢丧失了理智!
“当年就是你放出凶祟害死了所有人!现在又要来害我!你就是所有祸事的罪魁祸首,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受限,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断骨钉和留泽水已经为你备好了,终于要结束了……“
紫陌的脸怔怔的没有任何表情,她对阎宋的话不置可否也不再讲话,于是便沉寂下来。
恶鸟哇的一声从头顶过去,天空格外的高而空,让她有点不安,似乎有东西趁着夜在惨白低嚎着,就在她耳边,就在她周槽,裸刺着每一寸皮肤。
或许现在就是她的死期了……
两个神器在空中发出巨大的响动……
紫陌觉着这些威慑不过是在故弄玄虚,直到刺痛感一点一点在侵蚀她,仿如数万根细针直挺挺没入皮肤,先是头皮,再是胸口,接着脚掌……
阎宋满眼凶光,却低头向着地,只从眼睛横边暗暗看紫陌。
紫陌眼前不再是个完整的人了,她看见阎宋从一个变成三个,三个变成八个,每一个都摇摇晃晃,都横着眼睛阴险盯着她,所幸她还能站稳,哪怕站定几秒就会再次向前扑到。
她踉跄着几步,最终的结局还是不受控地向前倒,闪现的分身们顷刻之间被她压得粉碎,不消片刻又幻化成无数个模样,遍布在她的每一个部位,数不尽的嘴巴冲她发出一致的呕哑。
头很重,幸好不是铁做的,她抬起头的时候这样想。
“还有什么招你大可以使出来,我不会还手!”抬头的一瞬她大喊,随即她笑出了声,她开始大笑,笑到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揪痛。
慢慢地她的嘴合上了,笑声依旧在夜半疙疙瘩瘩,不多时四周的空气也应和着笑,吃吃的。
她就要死了,死在阎宋的手下。
星星冷着眼,对紫陌嗤嗤地笑,紫陌也朝着天上笑。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脸上画出笑容的轮廓,惨惨猩红的目光正窥探着几颗残星,她接受星星对他的审判,她接受任何人对她的审判,她有这个结局是她咎由自取,是她一意孤行。
她的嘴僵硬了动不了,甚至全身上下都像死尸烂肉一样软塌塌摊在地上。
怎么会呢,到底怎么会呢,她心中苦笑,她死命牵动着每一寸血肉却纹丝不动,腥甜从眼睛里淌进嘴里再溢出去,她看见血液迅速地、疯魔一样地被吸进身下这片土地。
她即将被榨干,她咬牙再挪动,土地却更加猖狂,狠命啃噬着她,吸干她,然后再抛弃她。
动是徒然,不动也枉然。
“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了,可是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到头来我还是懦夫,是个小丑,我的命运葬送在我自己手里了。”
紫陌无力地想,想她几千年来的点点滴滴,明明自由就在手里,为什么就是触摸不到呢,她的眼睛空洞着,再也装不下自由。
该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