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心意已决。”
“好。”
苏午点了点头,一缕缕轮回诡韵从他体内播散而出,在此间缭绕起一圈圈猩红螺纹——那一道道螺纹在法智颤栗的目光中,瞬息间便将法智包容于其中,这一个刹那——法智的肉身在猩红螺纹中被摧灭,又被重新拼凑完整,一刹那渡过了生生死死数重轮回!
如法智一般僧人,虽有修行在身,但苏午在瞬息间制住对方,将其生机首先提摄而出,继而以轮回诡韵包容对方,令之经历生死轮回,今下随着苏午自身体魄愈强,对轮回之肠的控制力跟着愈强,倒堪堪能够做到。
这般‘死而复生’,虽有轮回诡韵参与进程,但法智本有的生机被苏午拿捏着,也不至于叫法智陷入轮回之肠的死劫规律里,生生世世永堕轮回不得脱离。
而若是层次超越法智之辈,苏午便没有把握运转轮回诡韵,将对方‘由死转生’了——尤其是那些已经死去很久、活气早已消散干净的人物,便是苏午再如何有手段,在今下尚无法全面运用‘轮回之肠’的情况下,他想令那些人物从死中复苏,却是全无可能!
丝丝缕缕轮回诡韵被苏午收摄回体内金丹之中。
法智摇摇晃晃地站在他身畔,良久才稳住身形,其无比骇恐地看向身旁的苏午,犹如看到了一尊只手遮天的魔王。
周围如木雕泥塑般的群僧尽皆垂下眉眼,他们未曾与法智一般重历轮回,但法智肉身枯朽衰败,又在转眼之间复发生机,回转原状,他们却是都看在眼里了的!
今下诸僧对‘转死为生’之事再无质疑——也再不敢质疑!
苏午侧目看了法智一眼,开声说道:“是谁请你前来兴善寺的?此间之事,你等又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法智闻言,心神微动。
他旋即想起,今日他本在就近的一座佛寺内为僧侣讲经说法,引来长安内外诸寺高僧聚集,在旁观礼。尔后忽有兴善寺僧侣前来拜会,请他移步兴善寺,与‘善无畏大师’研讨经藏之中的某个关窍之处。
法智欣然答允了,那僧侣又借势邀请其他观礼的高僧。
群僧俱至兴善寺。
甫入兴善寺,法智就听到了禅院之中,有‘佛敌撒野,毁谤佛法’的事情,甚至连深具法性,有望摘得佛果的不空法师,都被那佛敌逼杀——法智因此震怒,便领着群僧气势汹汹而来,这才有了后来的诸般事由。
不论是他受邀前往兴善寺以前,还是亲至兴善寺以后,兴善寺内最关键人物-善无畏大师,都始终未有露面!
一念及此,法智已然想到了甚么。
苏午无声地笑了笑,道:“看来你亦不知内情,便莽撞地替人出头,如今却是被当枪使了。”
他转而扫视聚集在僧院内外的诸寺僧侣,出声问道:“善无畏今在何处?”
这个‘善无畏’,应当便是涉及‘不空修持一字佛顶法’之事中的那个隐去因果的‘第三人’了。
“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苏午喃喃自语。
此下纵然善无畏可以出庙逃走,其又能逃得何处去——善无畏想来亦知自己逃脱不得,其之应对,必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借机逃跑……
苏午隐隐觉得,这个时候的善无畏或许会做出另一种选择。
他倏忽回想起不空和尚性灵破灭之际,那朵自其顶门中飘转而出的十二瓣白玉莲花。
善无畏或许也会转投‘弥勒内院’去。
若他当下真这么做了,倒更能确定他与不空和尚是一伙的了,但至如此地步,从不空和尚这里延伸向‘弥勒内院’,及至‘鲁母’的一道线索,也就此彻底断绝。
苏午如此想着,性意覆淹此间,驱散簇拥在自己周围的僧人,迈步朝兴善寺前院走去。
那些僧侣不敢拦他,却也没有远离他,而是被领头的法智带着,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他才走出没几步,忽然就有几个僧侣急匆匆行至后院。
几个僧侣神色肃穆,看到几个僧人的神色,苏午心里就陡地升起了某种预感。果然,那几个僧侣匆匆奔入后院,眼见法智等诸高僧大德,他们即向法智等人双手合十,躬身行礼,沉声说道:“诸位长老、尊者!
善无畏上师圆寂了!”
法智眉毛一压,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苏午的背影。
他真正意识到自己被拉扯进了遍布迷障的局中,可身在局中,他也看不清四下状况,而当下的苏午,似乎比他看得更远一些。
一时间,法智闻听这突然发生的消息,根本不及反应。
其身后诸僧也是神色震惊,内心皆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感。
“这……怎么会?”
“善无畏大师修行绝高,已至无垢无漏之境……怎么会突然圆寂?”
“大师可曾留下过甚么话?”
几个辈分较高的老僧纷纷出声,向那几个前来通传消息的善无畏弟子问道。
善无畏弟子们神色庄严,为首者摇了摇头:“上师寿命灭已,已证无余依涅槃。”
群僧闻声沉默。
法智又看了看苏午的背影,这个刹那,那背向他的高大身影未有给他任何暗示,他却似明悟了对方的心意,即向善无畏诸弟子双手合十,出声道:“请为贫僧指路,贫僧前去与善无畏师叔道别。”
“是。”
领头僧人点了点头,领着诸僧离开后院,往善无畏圆寂的佛堂而去。
到了此时,除却法智以外,其余诸僧无一人注意到混迹于人群中的苏午。
苏午跟着善无畏的几个弟子步入那间善无畏圆寂的佛堂中,却未在其中看见善无畏的尸体。
只有一僧人双手捧着一只锦盒。
锦盒中留有一截莹白如玉、似石头、似骨殖般的物什。
那僧神色庄严,捧着锦盒中的物什,与法智等僧人说道:“上师已证无余涅槃,只在人间留下了一颗佛骨舍利,供后来人观瞻,或以此为机缘,生亲近佛法之心……”
苏午张开故始祭目,观察那僧所捧锦盒中的所谓‘佛骨舍利’,却发现那所谓舍利也不过是块石灰质的物什罢了,不曾留下任何与善无畏有关的因果,他的性意化作游丝,飘入善无畏诸弟子眼耳口鼻之中,继而涌入诸僧眉心,搜遍群僧记忆,发觉善无畏身边诸弟子的描述,与他们各自记忆里的情形完全一致。
善无畏在这间佛堂之中研修经典,诵读经卷之时,忽然头顶生光,一朵十二瓣白玉莲花从其头顶飘出,顷刻间隐于虚空之中,消失无踪。
而其周身忽燃起熊熊大火——
沐浴于熊熊大火中的善无畏,很快被煅烧成了那一截闪发着圆润光辉的‘佛骨舍利’。
……
兴善寺内,梵音大作,钟鸣不止。
来自长安内外诸寺院的高僧大德们联袂离开兴善寺,法智神色沉重,与其他诸僧道别以后,在身边弟子僧侣们的伴随下,乘坐车驾,行至一处僻静所在。
他令马夫停在那道有些阴暗的巷子口,令马夫与弟子们在巷外等候,自己迈步走入其中。
步入深巷中段,法智才发现,巷子彼端亦有光明隐隐。
那光明内,有一高大青年抱着怀中沉沉睡去的童儿,在彼处默立。
“和尚寻我何事?”
青年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法智,出声问道。
其人正是苏午。
他已然看穿法智心思,是以当时验看过善无畏佛骨舍利,及至兴善寺内外情形以后,并未远走,而是一路引着法智,到了这深巷之中。
法智向苏午恭敬合十行礼,乃道:“尊者对善无畏师叔之圆寂,乃至兴善寺内种种事情,似乎知之甚深。
不知能否为弟子解惑?”
“个中真实情形,我亦不能全知。”苏午摇了摇头,向法智说道,“不过,‘善无畏’可死,法智亦可以死。
今下圆寂的只是善无畏一个,明朝或许有更多高僧大德,忽然圆寂,涅槃而去。”
法智闻言,脸色大变:“这——何以解?!”
他隐隐意识到当下之事非同寻常,但以他的见识与修行,也实在看不透这般诡异事,究竟与甚么不寻常的东西关联着,唯一叫他隐有联想的,就是慈恩寺里的那座大雁塔!
那座在‘吐蕃神玉’消融以后,有莲花降生的佛门宝塔!
那座与‘天后下生’之谣言纠缠不清的宝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