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男人想法不同。
孔夫人没有雄心壮志,她嫁妆还算丰厚,足够她的花销,再说府里的账房先生也不会卡她要的银子和东西,活了半辈子,就没有被银钱为难过。
因此,哪怕知道老爷不计较肯定是拿了好处,她也不乐意。
自家那么好的儿子,凭什么要受这个委屈
她这么想,立刻将男人拉到旁边将这话说了。
孔老爷只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耐着性子听完:“克俭不用受委屈啊!他可以纳妾,林家自己的姑娘出了事,就算克俭找再多的女人,林家也不敢闹。”
孔夫人不赞同:“可……这是嫡妻啊!”
“嫡不嫡的有什么要紧”孔老爷压低声音:“那笔生意每年有近万两盈利,本来一家一半,如今全都给我们了。划算的!”
眼看妻子还要说话……两人在这边嘀嘀咕咕,林家一定能猜到二人在为此争执。已经商量好的事情绝无更改,再说下去,他身为家主不能做主的事情被林家看在眼中,岂不是成了笑话一场
当即,他粗暴地道:“这事情已经定了!”
说完转身就走。
孔夫人气得直跺脚,却也无法。两家人之间商量的事,不是她一个人不愿意就可以改变的。
孔公子对于不能休妻,还要继续和林海音夫妻这件事情倒没有多少抵触之意,毕竟两人曾经的感情摆在那里。而林海音出了那样的事,也不是她故意,而是阴差阳错。
只不过,他一时间很难接受,暂时不想与林海音亲近。
另一边,林海音心一直提着,像是一个犯人等待最后的判决。她根本坐不住,不停地在屋中走着,等反应过来时,小腹已经隐隐作痛。且还有越来越痛的趋势。
她没想留这个孩子,却也不想让自己多遭罪,很快坐了下来,还喝了点热水。
这有些难受,忽然听到外面有请安的动静,她一抬头就从窗户看到了孔家人走进。
等走近了点,看得到他们神情各异。
林海音很紧张。
孔家夫妻进门,孔公子却只站在了廊外。
林海音等他们开口,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她疑惑抬头。
还是孔老爷道:“我去跟你爹娘商量过了,他们不愿意接纳一个被休回家的女儿,哪怕你和克俭只是做名义上的夫妻,也想让你留在我孔家。”
林海音面色微变。
爹娘是挺疼爱她的,可她不确定能不能敌得过林家名声。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那么,商量的结果呢”
“你可以继续做我孔家妇,我们还是亲家。但……错了就是错了,哪怕你不是故意犯错,也该有羞耻之心。”孔老爷话说得不留情面:“日后克俭无论做什么,你都少管。哪怕他要纳妾,也不关你的事。总之,你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林海音面色变成了惨白。
一个女人,前面十几年在家里,若得双亲宠爱,便能活得自由自在。嫁人之后,就得夫妻和睦才有盼头。哪怕是公公婆婆刻薄些,可他们是长辈,早晚都会走,只要男人一心挂念着自己,定有熬出头的那天。若是运气不好,夫妻之间感情一般,那就得看子嗣,等到熬死了男人,靠着孩子孝心,也能安享晚年。
林海音娘家时还算自在,出嫁后夫妻和睦,公公婆婆对她就算是有些不满,却也从未摆到明面上来为难。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能安稳……可现在,夫君甚至都不愿意踏入这个门,娘家那边为了让她留下,肯定是付出了某些代价,公公这么说了,娘家应该不会再管她!
至于孩子……夫君此刻就在门外,却不肯多看她一眼。连同处一室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还有孩子
一时间,林海音只觉前路无光,心中满是绝望。可她勇气不够,又不敢寻死。
她不甘心:“夫君……”
孔公子就在门外,听到了她的叫唤,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别说进门,甚至没有应上一声。
林海音等了半晌,不见门口有动静,心下越来越难受,忽然,腹中一股剧痛升起,痛得她呼吸都艰难起来,坐也坐不住,控制不住的滑落在地上。
“我肚子好疼啊!”
除了边上两个丫鬟试图上前去扶人之外,屋中其余人没有任何反应。孔家夫妻更是一脸冷漠,一副冷眼看她又开始装的模样。
林海音努力深呼吸几口气,没能减缓疼痛,反而还越来越痛,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险些都要厥过去了。
“大夫!”
还是没有人动。
林海音痛得眼泪直掉:“我是真的痛啊,大夫再不来……我就要……”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软,头朝后仰倒,昏迷在了丫鬟的怀中。
丫鬟一愣,摸了摸她的脸,试探着道:“老爷,不像是装的。”
孔老爷一挥手:“请个大夫来。”他并未离开,而是坐在了椅子上。
孔夫人特别恼恨便宜儿媳,以前儿媳一喊痛,全家就忙得跟陀螺似的,生怕她出一点意外。如今又来……她还真当自己是怀着孔家嫡孙的少夫人了。
今儿非戳穿了她不可!
夫妻俩都是差不多的想法,而门外的孔公子也认为是林海音想求得他心软,故意装模作样。
一事不烦二主,人家发生的这点事到底是好说不好听。因此,楚云梨又被他们请了过来。
看到地上昏迷着,满头冷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着年轻女子。楚云梨扬眉:“晕了多久了”
“小半个时辰吧!”孔夫人脸色不太好:“真能躺,这么久了还能熬住。你快把人弄醒……”
楚云梨颇有些无语,上前翻开眼皮看了看,道:“是真的晕了。”她又把脉:“动了胎气。”
孔夫人一脸惊讶:“真晕”
孔公子皱起眉来:“真动了胎气”
楚云梨颔首。
孔老爷想也不想就道:“这孽种就不该存在,趁此机会给她熬一碗药落了吧!”
“大概不行。”楚云梨一脸的无奈:“她受打击太过,若是现在落胎,兴许会一尸两命。”
不是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注意胡编,而是林海音真的生出了死志,如今受到的疼痛已到了林海音的极限,若是再痛,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孔家夫妻满脸狐疑。
孔公子皱了皱眉:“董大夫,让你配药你就配。”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心情不太好,语气上便也带了出来。
楚云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若是一家人好好说,她还会耐心解释,言明其中利弊。结果孔克俭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她倔脾气瞬间就上来了:“且不说我不配落胎药伤人性命,只她如今的身子,一副药下去,兴许就一尸两命。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可以,绝不杀人。你们另请高明吧!”
她起身退到旁边,双手环胸,不打算多管。
没有拂袖而去,因为孔老爷接了她来,得让他送!
孔家人自认有头有脸,除了在官家的人面前需要卑躬屈膝。这城里的普通百姓看见他们,无一不是恭恭敬敬。董三七倒好,还敢呛声。
夫妻俩脸色都不太好,孔公子气道:“来人,去请大夫。”
立刻有人应声而去。
一刻钟后,有大夫前来。
来的这一位是擅长安胎的周大夫,本来没有这么快的,出去请大夫的管事刚到门口就碰到了人,立刻就将他给抓来了。
周大夫一进门就察觉到了屋中凝滞的气氛,当看到榻上满头冷汗的女子时,有了几分了悟。把脉过后,摇头道:“这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孔老爷松了口气:“那就不保。大人要紧,劳烦大夫配药将人救回。”
周大夫却后退一步:“对不住,她受打击太过,不一定愿意醒。”
孔老爷扭头,瞪着楚云梨:“你能救醒”
楚云梨颔首:“得连孩子一起救。”
刚刚才跟林家商量了事,孔家都答应了让林海音继续留下,那边白纸黑字已经画了押,说明了那桩生意的盈利归处。一回头林海音就出了事,林家肯定不能答应。
孔老爷没有纠结多久:“那么,劳烦董大夫出手救人。”
楚云梨不动:“这是另外的价钱。”
闻言,孔老爷一时无言以对。就在这短短一个月之内,董三七已经拿到了不少好处……偏偏还都是孔家不得不给的。
孔夫人一看男人神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率先问:“你要多少银子才肯出手”
楚云梨笑吟吟:“''这个嘛,孔老爷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孔老爷松了口气,她没有开口要银子,那就随便给,少给一点。
楚云梨似笑非笑地补充:“不比以前少就行。”
孔老爷险些梗出一口老血。他先前出手挺大方的,最少的一次都给了百两。
这银子若是拿来保自家的嫡孙,咬咬牙也就付了。可这孽种不知道哪来的,林海音又与旁的男人苟且。花这么多银子救这俩,他是怎么都想不通。
孔夫人在怀疑董三七勾引自家老爷时,就听说过姥爷给的那些酬劳。听到这话,瞬间气得七窍生烟:“来人,重新去请大夫。”
周大夫被送了出去,楚云梨提议:“不如孔老爷也顺便找马车将我送走反正你们家也不要这孩子了,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我。”
孔老爷没有吭声,也没有让车夫准备。
又是小半个时辰,这一次请来了三位大夫。
在孔家人眼中,三位大夫的酬劳加起来也不到百两的三成,比请董三七要划算许多。
但是,把脉过后,这落胎药却没人敢配。
林海音大受打击昏迷过去,一副药下去,说不准就彻底凉了。若是不用落胎药,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孔老爷听了大夫的话,忍不住又瞄了一眼楚云梨,道:“送三位大夫出去。”
大夫来了又走,屋中重新安静下来。孔老爷起身走到了楚云梨面前:“小董大夫,麻烦你救救人。”
楚云梨撩了一下眼皮:“既然不信我,直接将我送走就是。”
“不。”孔老爷一脸严肃:“她必须要活着。你放心,稍后的酬劳一定不会少。”
楚云梨带来的药材不够,她跑去偏院配了一副,又亲自熬了给林海音灌下。
灌完了药,她还掏出了一把银针,开始针灸。
孔夫人看着榻旁忙活的年轻女子,狐疑问:“她医术真有这么好”
孔老爷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董三七医术不凡,闻言点了点头。但是,董三七这银子赚得太容易,又是一副臭脾气。下意识的,他不想让她太好过,哼了一声道:“若是救不回,那她就是故意夸大自己医术的庸医,回头告到公堂上,让大人治她的罪!”
这话声音不高不低,本就就都在一个屋中,楚云梨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一边抬手收针,一边道:“孔老爷,别吓唬我!”
孔夫人见榻上的人面色好转了些,问:“行了”
楚云梨活动了一下手指:“稍晚一些的时候还得喝药行针!”
“那你先歇一会,别急着回去。若是天太黑,又在府上暂住一宿。”孔老爷态度强硬:“只要把人救回,酬劳好商量。”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孔公子惊讶的声音:“岳母”
原来是林夫人到了,她气势汹汹而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下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应该是闯进来的,底下的人想拦,没能拦住。
林海音躺在里面生死不知,孔家人都有些心虚。孔夫人立刻迎了上去:“亲家母,要来怎么不打声招呼,我好去门口接你呀!”
林夫人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见人挡了道,伸手将人推了一把,飞快闯进了屋子。当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儿时,气得眼睛都红了:“你们容不下她犯的错,就别答应我们老爷的提议呀。既然答应了,又拿了好处,就该好好对她,怎能出尔反尔”
她越说越生气:“我不求他们夫妻和睦,也没奢望你们能拿曾经的那份心意对她,但……说什么也不能杀人啊!”
“我苦命的音音!”林夫人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悲痛,扑上去抱着女儿哭诉:“都是一家子畜牲!”
大家夫人出口骂人,可见林夫人的怒气。
但孔家也委屈得很,在救人这事上,他们是舍不得银子迟疑了些,可到底还是救了啊!还有,林夫人这话里话外就差明摆着说孔家容不下林海音母子故意害她了。
孔老爷认为,这事得解释一下。不过,他是男人,不好和林夫人争执,便悄悄用胳膊肘拐了拐身旁的妻子。
“亲家母。”孔夫人叹息:“她是自己晕的……也是,这种丑事被人发现,九成的人都没脸面见人。她心里难受之下想,动了胎气晕眩很正常。可我们救人了的,今天都请了五位大夫过府,小董大夫保证能救回他们母子的性命,刚已经用了药。你可别再骂人了,否则,我要生气的。”
林夫人不相信她的话……本来她是不知道孔府内发生的事,先前女儿在广华寺被骗,她就想要收买孔家的下人充当自己眼线。
可惜一直没能寻到合适的人,直到今日才有个人松口。结果传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女儿昏迷不醒。
林夫人瞬间就慌了,女儿昏迷不醒若是假的,说明她被孔家人逼迫的厉害,若昏迷是真的,她身为亲娘,哪里还坐得住
因此,她连衣衫都没换就赶了过来。
说实话,她宁愿相信女儿是被逼无奈才假装昏迷,为求谨慎,来的路上还是顺便带了一位大夫。
大夫接收到林夫人的眼神,上前把脉,随即一脸慎重:“夫人,确实很凶险。兴许是用了药的缘故,暂时看没有性命之忧,但何时会醒……我不太能确定。此刻绝不能用落胎药伤身,不然,定会一尸两命。”
和先前那几位大夫的说词差不多,孔家人又一次认识到了董三七的医术。
林夫人眼泪流得更凶:“我苦命的女儿,为何要遭这种罪”
送了大夫离开,连丫鬟都退下。屋中只剩下几个主子,楚云梨不打算走,坐在边上吃点心。
众人都没心思撵她出门。林夫人满脸悲愤:“早前你们答应得好好的,为何一转头就把人逼成了这样”
孔夫人不满:“我们可没有逼,她是自己晕的。”
孔老爷叹气:“我只是实话实说,谁能想到她会接受不了嘛,不能怪我们。事是她自己做的……”
林夫人大吼:“她是为了你们孔家的子嗣才有了这场灾,你们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来之前我还听说你们想让大夫配落胎药,这是不把人弄死不罢休啊!”
孔夫人无语:“这孩子你也是不赞同留下来的,我想着反正都动了胎气,顺便嘛。”
“这孩子必须生!”林夫人咬牙切齿地道:“谁都不如我女儿的性命重要。孩子生下来你们不想养,那就送到林府,我将他送到郊外去养着!”
孔家夫妻:“……”
孔克俭一直站在门外,此刻忍不住冲了进来:“这孩子不能生!”
“又不要你养。”林夫人在女婿面前是长辈,往日里说话不用小心翼翼。大概是养成了习惯,哪怕如今女儿做错了事,她语气也不好:“身为男人,毫无担当。妻子出了这种事,你不想着安慰,反而还躲开,那么几步路,人都要死了都不肯多看一眼。我看错你了。”
林夫人勃然大怒,孔公子脸色也不好:“我和海音是有感情的,有了这个孩子夹在中间,我一看到他,就会想起这些事,根本不可能毫无芥蒂。”
听到女婿这么说,林夫人有一瞬间的意动。不过,她很快又回过了神来。
女婿愿意原谅女儿,前提是没有这个孩子。
可想要落胎,女儿就会没命!人都没了,要原谅来有何用
“克俭,海音会死!”林夫人声音凄厉:“就不能把孩子生下来送走,然后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
可这事明明白白发生过了啊!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风过无痕。这孩子一生,就算是送到了天边,也不可能被所有人遗忘。到时城里的人都会知道孔家少夫人的第一个孩子送走了,也会好奇为何要将孩子送走。
外面议论的人一多,孔家就会沦为别人的谈资和笑话。孔夫人对这话很不满,刚要开口,就被身旁的男人扯了扯袖子。
孔老爷不让妻子说话,因为他清楚,儿子也接受不了这事。果然,孔公子别开脸:“不能!”
林夫人:“……”
她用帕子擦了擦泪:“哪怕夫妻决裂,这孩子也要生。先前我听海音说,小董大夫特别擅长保胎。”
她目光扫一圈,最后落在了楚云梨身上:“我女儿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你放心,林家绝不会亏待你。”
楚云梨立刻答应下来:“我得去配药了。”
由于要照看林海音,当日楚云梨都没能回家。林夫人贴心的派人帮她往董家送了信。
半夜里,林海音悠悠转醒。入目就是一盏昏黄的烛火,烛火旁有人影摇曳。她侧头望去,一眼看见了年轻的女大夫正在看书。
屋中静谧,她却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云梨扬眉:“林夫人托我照看你。”
“这怎么可能”话问出口,林海音又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伸手摸着肚子:“落胎了”
楚云梨笑了笑:“孩子还在。”
林海音:“……为何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