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死让任飞雨沉默了很久。
她和哥哥海生一起驾着渔船将装殓妈妈的小船向西拖了一百来英里,望着木船沉入深海区。
从海上回来后,任飞雨整整半年没有开口说话,甚至连眼泪也没有流过一滴。
她终于明白了妈妈变成哑巴的原因,原来当一个人痛到极致的时候,世界真的是会变成灰色的,只想躲在自己的隐秘世界里舔舐伤口,连发出声音都会痛彻心扉。
因为,只要一开口,就会害怕自己忍不住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而那个人早已不在身边,再也不会回答。
好在,任飞雨身边还有海生,那个从海边捡回来的哥哥。
海生天天在家陪着一言不发的任飞雨,整整半年没有出海打鱼。
他将那些散发着血腥气味的蜡烛卖给渔民,换来了足以支撑他们好好生活下去的钱财。
那是非常神奇的蜡烛,出海捕鱼的时候,只要将蜡烛点燃放在船头,淡淡的血腥气会引来大量鱼群围绕在渔船四周,渔民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满载而归。
半年后,海生给任飞雨做饭时不慎切到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一下子从海生指尖涌了出来。
站在一边的任飞雨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飞快的找出纱布绷带,一边替海生包扎伤口,一边哭着喊:“哥哥,你不要死!哥哥,你不要死!”
海生当然不会因为小小的伤口就死去,但他也哭了,因为半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任飞雨终于活过来了。≈
他抱着任飞雨安慰:“我不会死,我的飞雨还没有长大,我还要照顾飞雨一辈子,我一定不会死的!”
任飞雨声嘶力竭的哭了一下午,终于慢慢睡着了。
醒来后,任飞雨终于开始尝试着从那个灰色的世界往外走,开始学会接受妈妈死去的事实。
她在家里的各个角落翻找妈妈留下的遗物,希望找到关于妈妈临死前提到的那个他,那个让妈妈变成哑巴、变成婊子的男人的线索。
任飞雨恨那个男人,不管那个男人是因为什么原因丢下妈妈,她都会想办法让那个男人到下面去陪她可怜的妈妈。≈(≈
几天后,任飞雨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铁皮饭盒,饭盒里装着薄薄一叠照片和几封信。
照片已经发黄,大多张上面有起皱的水迹,人影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得出是一对年轻的恋人,站在海边笑得灿若星辰。
最后一张照片上,多了一个粉嘟嘟的婴儿,女人抱着婴儿,一脸幸福的依靠在男人怀里,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看到这张照片,任飞雨只觉得手脚冰冷,几乎停止了思考。
她终于拆开了第一封信,那是一张洋溢着热情和满满爱意的信,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表达着一个男人对妻子和女儿的浓浓思念。
在这封信上,任飞雨终于知道了自己爸爸的名字,任之贤。
也许因为是小渔村所在的位置太过遥远偏僻,也许是因为邮差走得太慢,第二封信跟第一封信之间的时间整整间隔了两个月。
言语间的思念渐渐变得浅薄,更多的是在描述渔村外的都市有多么繁华奇妙,信的末尾,任之贤写道:“我一定早些赚到更多钱,将你和飞雨接出来,我们一家三口早些团聚。”
看到这里,任飞雨的眼泪落在已经发黄变脆的信笺上,泪渍缓缓洇开一个不规则的圆来。
后面的故事,狗血到任飞雨几乎能猜出来。
哪有什么一家三口的团聚,只有背叛和失望。
任飞雨直接拿起最后一封信。
信封里装的是一页薄薄的信纸和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个原本应该是任飞雨爸爸的男人怀中搂着另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女人笑颜如花,幸福的模样一如其他照片中任飞雨的妈妈。
信是照片上那个女人写的,不仅满纸尽是任之贤对她的好,还极其露骨的描述了他们在一起的甜蜜滋味。
让任飞雨愤怒的并不是女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写出的这些炫耀的文字,而是那封信的末尾,还有任之贤亲手写的一句话——
如果你还爱我,请放过我,不要纠缠,不要阻挠我的大好前程!
好一个大好前程!好一个不要脸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竟然真的是她任飞雨一直追问的爸爸。
任飞雨望着这些信和照片,捧着肚子笑得像个疯子,笑过之后,躺在母亲睡过的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一点点的黑下去,又一点点的亮起来。
她不吃不喝不说不动的流了整整一夜眼泪,海生坐在床边整整陪着她一晚上。
太阳终于越出海面的时候,任飞雨对海生说:“哥哥,你教我本事吧。”
海生什么也没说,点头同意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但他拳脚上的功夫了得,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术法像是刻在他的生命中一样。
不管任飞雨怎么乞求,海生都只是将拳脚上的功夫尽数教给了任飞雨,并没有教她那些术法。
并不是他想藏私。
而是那些术法都太多毒辣狠厉,使出来后,每一样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反噬,或是身体上的,或是容貌上的。
任飞雨这么美好的姑娘,怎么能学这些,有些事如果不得不做,反噬留给他一个人来承受就好了。
当初的那些蜡烛慢慢都卖完了,海生重新出海打渔,他并不想做太多坏事,只想一直陪着妹妹过普通平凡的生活。
他并不知道,任飞雨的心里早已悄悄燃起了一团火。
一团关于复仇的火。
任飞雨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出落成了渔村最美的一支花,曾经给任飞雨妈妈送过礼物的人贼心不死,趁海生出海的时候偷偷摸到任飞雨家,最终一个也没有出来过。
海生再次卖起了那种燃烧起来会带着淡淡血腥气味的蜡烛。
十岁时还长得粉雕玉琢般漂亮的海生,随着年龄的增加变得越来越丑陋,不到二十岁的他皮肤开始松弛干枯,眼皮耷拉下垂,黑瘦得如同一个小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