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轩却不做解释,只是站起身来,向着皇帝又是一躬,站立一旁,不再坐下。
成化帝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看着慕轩,眼神中明显有欣慰之se,说:“朕得你一言评价,当真是欣慰之至,千秋万世后,不知能否有人如此看待朕。”
慕轩迎着他的目光,非常肯定地说:“陛下的良苦用心,必能得到天下万民的称颂!”
成化帝嘴角显现微笑,说:“能得与否,朕不敢说毫不在意,但有今ri与你这一席话,朕也知足了。朕只是想知道,千秋万世后,这天下还会是大明的天下么?”
慕轩再一次肯定的说:“陛下不惜舍身履险、竭尽所能为千万生民谋取福利,有朝一ri,我大明能让天下万民幼有所育,壮有所为,老有所养,那这天下就必然是大明的,千秋万世,唯我大明!”
朱祐樘和怀恩的神情都很是激动,但目光中又显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
成化帝的神情却非常平静,目光中带着凝思之se,片刻后才说:“朕不敢奢望‘千秋万世,唯我大明’,但愿今ri我父子所作所为,不致于遗患天下、遗恨千古,就心满意足了。”
慕轩点头称是,成化帝问:“余子俊、王越、马文升等已经筹划了驱逐汗廷之策,朕已批复照准,朕知道,迫使汗廷远遁最早就是出自你的谋划,你真的觉得这会成为现实?”
慕轩第三次肯定的回答:“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目前对我大明都有利,此时不发,就枉费了多年筹划了。”
东胜卫在阿茹娜的穿针引线之下,已经跟亦不剌部暗中结盟。亦不剌还将几个瓦剌部族给拉了过来;苏德、阿古达木他们对汗廷造成的震动正逐渐蔓延开去,而洛桑大师乌斯藏之行也收获颇丰;马文升、阿尔斯楞在辽东大张旗鼓的对科尔沁部的施压sao扰,使得科尔沁部难以分心西顾;而得到喀山汗国大力支持的亦思马因已经跟伊凡三世达成协议,眼下正紧锣密鼓筹备东征,偏偏在这个时候,汗廷又发生了非常恐怖的瘟疫,大批牛羊莫名其妙的死亡,牧民的生计成了最大的问题。而这瘟疫带来的恐慌远比瘟疫本身更让人胆战心惊,汗廷此刻正是内忧外患、生死存亡之时,不趁这个机会动手,那可就太对不起老天爷给的大好时机了!
不过。余子俊、王越他们不会立刻发兵,他们在大张旗鼓的做准备工作,而东胜卫则大张旗鼓的进行救灾事宜。
——救灾?救谁?
——当然是汗廷的无辜百姓。
——先救他们,再攻打他们?
——没错!
——这不是有病吗?不趁机打落水狗,而是等落水狗缓过劲来龇牙咧嘴时再动手?
——对呀!就是要等他们缓过劲来。那样,他们才有力气选择“走”还是“打”,抑或是“降”。
——指望他们乖乖的一走了之甚至是投降过来,恐怕不现实吧!
——凡事皆有可能。不做肯定没有可能。
成化帝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点点头。看着慕轩,半晌才说:“将来之事。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儿子。
怀恩领命代替皇帝将慕轩送出御书房,另外有人送慕轩出紫禁城,朱祐樘被成化帝留下了,成化帝问他:“厚照母子俩这几ri可好?”
朱祐樘说好,还说厚照现在已经开始依依呀呀了,眼神非常灵活,有时候都让人觉得他似乎能听懂说话了,成化帝听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唇边带着若有所思的笑容。
后来,成化帝又问起太子妃张氏的情况,朱祐樘的神情就忧郁了许多。前几天,太子妃派人送了些时鲜瓜果回娘家,娘家那两个弟弟很是高兴,拿着跑到外面炫耀,结果被几个愣头小子给抢了,兄弟俩跟对方扭打起来,惊动了恰巧路过的锦衣卫百户周贤,周贤原本是来帮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的忙的,谁知两兄弟误把他当成那些抢东西的的同伙了,污言秽语一通臭骂,把周贤给惹毛了,当即将两兄弟给揍了几下,两兄弟咽不下这口恶气,嚷嚷着要找姐姐、姐夫替他俩出气。
朱祐樘闻报之后,真是哭笑不得,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那个周贤不是外人,是朱祐樘的姑姑g qing公主的独子。
<&nbs qing公主在天顺五年下嫁给了安阳人周景,周景为人好读诗书,深得老丈人英宗喜爱,闲游宴会之时基本都跟着,成化帝即位后,让周景执掌宗人府事。周景居官廉洁谨慎,除了诗书之外别无所好;而g qing公侍奉公婆很是孝顺,过ri子也很节俭,一家人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她亲手缝制,据说周景每次早朝,公主都亲自起来看着下人准备丈夫的饮食。两人做夫妻快三十年了,始终相敬如宾,独子周贤也被教导得很是出se,二十出头,做着锦衣卫百户,为人处世颇为人称道。
周太后就这一个女儿,她又就在京师,平时自然经常召她进宫说说话,母女俩的感情自然极深,对周贤这个外孙也疼爱有加;尤其舒儿生了朱厚照之后,周太后经常来看望孩子,有几次还带着女儿一起来了,g qing公主给小厚照做了不少虎头鞋、虎头帽之类,她跟舒儿也处得非常愉快。
所以,当听说外孙被人打了。打人的居然还是太子妃的两个弟弟,周太后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而太子妃张氏听说弟弟得罪了太后的外孙,心里很是惊恐,赶紧派人告知爹爹。让他带着两个弟弟到周驸马府上赔礼道歉,而她自己也跑到周太后这里请罪,甚至得到周太后谅解后还闭门思过三天。
朱祐樘原本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事,两个小舅子毕竟还没有成年,跟表哥周贤又只是误会,姑姑、姑父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太子妃那么在意大可不必,一开始他还觉得只是因为她没遇到过这种事。难免紧张,可当她不顾自己的劝慰决定闭门思过三天时,他就觉出不对味了,隐隐感觉她的心机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单纯。尤其跟对自己一向无话不说的舒儿一比较,他更加觉得自己之前对这位年轻的太子妃的认识实在是太肤浅了,而一旦有了这种感觉,他对张氏的态度难免就有些许微妙的变化,而张氏居然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了。以为他还在为两个弟弟的事生气,于是又是一番求告的话,这却反而更加让朱祐樘感到心惊,要知道。作为未来的一国之君,他朱祐樘最想要的是能够协助他打理好后宫事宜的贤内助。而不是一个工于心机的居心叵测——就像那个已经作古的万贵妃一样——的女子。
朱祐樘没有对自己的父亲隐瞒什么,他将自己对张氏的担忧告诉了父亲。成化帝没有劝导他什么,只是说了一句话:“如果你选定了她是你的妻子,那就给她一点时间。”
朱祐樘内心非常震惊,因为舒儿也是这样开导他的,因为这句话,他决定给自己的太子妃一点时间去修正她的心思,而也因为这句话,他觉得舒儿似乎更适合成为自己心目中的那个贤内助。
慕轩离开皇城,立即就被林先生派来的人带到了一处偏僻的胡同里,在这里,他见到了林先生和邵先生,邵先生名霖,正是“生民”之中“渐进派”的代表,慕轩在两位师尊面前有时也是言辞咄咄,不让分毫的,但对于这位邵先生,他却不得不有所顾忌,因为,邵先生虽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但见闻广博,识见超凡,慕轩很多时候觉得自己是怕见他的,当然,他也非常明白,要不是这位邵先生一切秉持公道之心,他这个外来者是绝对不会对他有任何顾忌的。
&风”来形容,慕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林先生告诉他,这次小高他们几个和京师的弟兄给“生民”赚了一大笔意外之财。
自从田玉娘死了之后,小高他们还是盯着金针绣庄,想把里面的元凶揪出来,可是盯了个把月还是没什么收获,小高正想放弃,梁关保却在无意间发现金针绣庄厨房里那个哑婆婆很是奇怪,每天黄昏她都要去金针绣庄所在胡同街尾一家包子铺买两个包子,梁关保想一个在厨房忙活的老婆婆还会少吃的么,而起总觉得那个包子铺的刘掌柜给哑婆婆包子时的神情有些古怪,于是,小高他们就盯紧了这个刘掌柜,果然,很快,他们就有了新发现,这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刘掌柜的身手似乎太敏捷了一些,在京师兄弟姐妹的配合下,他们最终发现,那个哑婆婆竟然是好久没有音讯的花冠娘,而那个包子铺的刘掌柜,居然是早该在徐州死翘翘的玄元庄庄主元子丰。
在一番jing心筹划后的行动之后,花冠娘和元子丰都成了瓮中之鳖,元子丰假死偷生,是夏侯潇湘一手安排的,原本夏侯潇湘希望元子丰和花冠娘在京师帮他联络那些为他所用的官员,可是,随着京师状况的ri益不妙,两人都有了私心,尤其是夏侯潇湘忽然离开京师回川,两人就越发觉得情况不妙,就暗中商量要一同逃跑,他俩手里掌握着夏侯潇湘提供的一大笔金银财宝、珍稀古玩之类,要是远走高飞,这些财物足够他们逍遥快活几辈子的,但是,他俩都是非常谨慎的人,耐下xing子等着时机,当川中传来夏侯潇湘的人马惨败的消息时,他俩觉得时机到了,这才频繁接触,商议出逃的方向、时辰。谁知就是这样被梁关保看出了破绽……
从这两人手里获得的财宝,足够“生民”重建七八个东胜卫那样的卫所,这样的收获,可让林先生他们大喜。尤其得到了夏侯潇湘的死讯之后,他们更是放心了,而花冠娘和元子丰作恶多端,“生民”虽然没有杀他俩,但还是让他们接受了应有的惩罚。
邵先生来京师,一方面正是来接收这笔飞来横财,另一方面恰好有些私事,慕轩知道后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跟这位邵先生接触这么多年,真没发现他有什么亲人或私事。
邵先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笑,说:“这些俗事。待会再说,现在,还是先解决眼下之事吧!”
眼下之事?慕轩一愣,方才谈话时虽然听到了暗哨传来的jing讯,但似乎只是小事。用得着邵先生这么紧张吗?
小事?谁说的?小事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轰隆”巨响声中,西面一堵院墙被撞了一个大窟窿,而后,一队锦衣卫鱼贯而入。而东院墙和对面人家的屋顶上也亮起了几盏灯笼,灯影下出现了手持弓弩刀枪的锦衣卫。而后,从被打开的大门那里走进来两个人。看服饰,前面那个三十出头jing壮汉子的是个千户,身后那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年轻人是个百户。
“锦衣卫办差,所有人等站在原地,不许妄动,否则格杀勿论!”那个千户声se俱厉,目光瞪着站在门口的邵先生。
慕轩跟着邵先生、林先生两位站在门口,看着这贸贸然闯进来的锦衣卫千户,他心里只有叹息:锦衣卫行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莽撞,这么闯进来,别说这里目前是由向来料事如神的邵先生坐镇,就算是“生民”寻常一个堂口,也绝对不会让任何外人这么轻易闯进来,但是,眼下他们这么轻轻松松进来了,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邵先生想诱敌深入,来个关门打狗。
“你们是些什么人?鬼鬼祟祟在此作甚?”那个千户背着手踱到台阶下,看着邵先生,“咱们注意尔等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邵先生淡淡一笑,说:“这位千户如何称呼?”
那个千户没说话,身后的年轻百户却向邵先生微微一躬身,抱拳恭敬地说:“这位是锦衣卫南镇抚使衙门吴千户。”
邵先生冲他微笑,点点头,问:“百户如何称呼?”
年轻人再次恭声说:“在下周贤。”
邵先生冲两人一揖,说:“吴千户,周百户,两位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吴千户的脸se铁青,狠狠地瞪着邵先生——敢情人家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慕轩听说那个年轻人是周贤,心说不会这么巧吧,把周驸马的儿子给招来了?得提醒一下,免得待会万一伤了这位驸马的公子,不过一想,他又暗自失笑——太子的两个小舅子与周贤的事还是林先生告诉自己的,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位驸马的公子?邵先生刻意激怒这个吴千户,看样子,他早就有了处理眼前之事的准备。
“将这里的所有人带回去,严加审查!”吴千户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眼神之中满是凌厉之se,显然是恨极了。
那些锦衣卫立刻有了动作,但马上又停止了动作,因为邵先生说了一句话:“不好意思,只怕你们来得去不得了!”
而后,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这句话,那些锦衣卫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浑身一震,颓然倒下了——他们每个人身后,都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黑影,几乎是不差分毫的将他们悉数击倒,在场能够安然无恙站着的,只有吴千户和周百户了。
吴千户的脸刀刀柄,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袭击锦衣卫,意yu何为?”
邵先生一笑,说:“我等都是升斗小民,只是做些自保的小事,不想同朝廷为敌,所以烦请二位带着这些锦衣卫的兄弟离开此地,我等感激不尽!”
吴千户se厉内荏,强自喝道:“尔等居然敢威胁本千户,该当何罪?”
邵先生“呵呵”大笑,说:“千户相不相信,要是你们从此消失,再厉害的衙门高手也不会找来这个地方?”
吴千户又惊又气,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听有人一声唿哨,而后一群穿着寻常百姓衣衫的人,一个个都蒙着脸,手里拿着各种器械,一进来就开始修补院墙上那个大洞,也就是片刻工夫,那个大洞被补好了,而且,经过几个人的鼓捣,那修补的院墙跟之前没撞破前的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半点修补的痕迹,等这群人收拾那些碎砖乱瓦退下去之后,吴千户和周百户更是目瞪口呆,两人真是怀疑:方才这院墙真的被撞开过一个大洞吗?
“吴千户,意下如何?”邵先生脸se平静的看着对方,眼神中却闪动着一抹森然之se。
吴千户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腿在打颤,他无力地看一眼周贤,后者会意的点点头,向邵先生一抱拳,说:“我等冒犯,还望先生恕罪!”而后,他搀扶着吴千户一步步退出院子,等走到那条胡同口,他回头一看,就见身后有两列黑影,每人肩膀上都扛着一个人——肩膀上那些当然就是他的锦衣卫弟兄,想到方才那个邵先生说的话,他的心里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一场意外转眼之间烟消云散,邵先生转身看着慕轩,笑笑,说:“总执事,借一步说话!”
林先生知趣的告辞离开,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邵先生看着慕轩,眼神中满是慈祥之se,他叹息一声,说:“慕轩,见了我这个舅舅,你也不磕头吗?”
你是我舅舅?慕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什么情况?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