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寒冬过去之后,现在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个新年,也是贞观十八年之后的第一个新年。
这位新帝登基已有三个月,正值正乾第一年的新年第一天。
大唐的新帝亲自去骊山见父皇,隆重的仪仗队伍缓缓走向骊山。
玄奘和尚远远地看着远处的仪仗队伍,这是在西域和天竺看不到场景,长长的仪仗队伍的后方跟着诸国的使者。
即便是天可汗退位了,新帝已然登基,万国使者还是愿意来面见天可汗,来朝拜天可汗。
这是玄奘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场面,这么多过去了。
他痴痴道“没想到大唐已如此强大。”
不远处三头熊正在朝着这里跑来,熊很大,看着足足有半人高。
有四个孩子,其中一个较小,他正抱着一个较大的女孩子。
当熊在面前停下,玄奘退后一步,眼神中很是警惕,面对如此牲口,神色就算再平静也难免会犯怵。
“你就是玄奘和尚?”
其中一个女孩子问道。
玄奘行礼道“贫僧玄奘。”
那孩子回道“我是李明达。”
另一个女孩子回道“我是张清清。”
一旁还有一个男孩子,他懒散地回道“我是张心安。”
至于那个还小的孩子,缩在姐姐的怀中,也不愿意和陌生人讲话,显得有些胆怯。
玄奘道“不知几位前来有何事?”
张清清从熊大的脖子上取下包袱,丢给他,“这是爹爹让我给你的,怕你冻死了,饿死了。”
玄奘好奇地看着这个包袱。
张心安解释道“这是骊山特有的棉服与素包子,看你是个和尚,就不给你肉包子了。”
“多谢施主,敢问施主是何人?”
张清清又道“我是骊山的郡主,我爹就是你心心念念要见的县侯张阳。”
玄奘又放下了包袱,念了一声佛号,“没想到县侯的孩子,如此有灵气。”
张心安盘腿坐在背上,“你还想见我爹爹吗?”
玄奘恍然道“原来你们都县侯的孩子。”
李明达道“我不是,我是晋阳公主,我父皇去年才退位的。”
玄奘脸因缺水有不少的沟壑,这是关中冷风吹多了导致的,他双手合十,弯腰行礼,“可是县侯要见贫僧了?”
张心安皱眉道“你远道去了天竺,又在沙州困守这么多年,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愿意还俗。”
玄奘道“还俗很重要吗?”
张心安皱眉不服气道“当初天可汗念你是个人才,你若是能够还俗就能入朝为官,而且你有西游的经验,甚至可以任职西域的都护,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宁愿一辈子坐在佛前,都不愿意为大唐社稷出力。”
面对孩子的质问,玄奘又念了一声佛号,“并非入朝为官才能为社稷有用,我们僧人亦可保护江山社稷。”
张心安冷哼道“你前半句话是对的,但你后半句话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
玄奘闭着眼道“骊山的稚童如此善辩论,贫僧明白了,当初众人为何视骊山县侯为洪水猛兽了。”
“错!”张心安又道“我爹娘是大唐的太阳与月亮,关中人尽皆知,我爹爹是好人,你看看万国来朝的使者他们都如此敬重爹爹。”
玄奘道“那是因为县侯有杀伐利器。”
“你又错了。”这一次开口的张清清,她颔首道“这世上的尊敬都是建立在实力之上,若是大唐没有实力便会被外敌欺辱,杀伐利器没错,手中有了武器才能御敌,有了实力才能让外敌敬畏大唐,德行固然重要,实力亦重要。”
玄奘沉默了,他闭着眼,双手合十在胸前,不回答这话。
张心安轻慢地道“姐,他就是个固执的和尚,他连自己的立场都守不住,难怪爹爹不见他。”
张清清道“你走吧,寻个寺庙住下来,不用住在这里了,爹爹怕你住在这里病死了,不送了。”
随后,她们骑着熊又回了骊山。
玄奘睁开眼,想要跟上去,却发现骊山村外的兵马驻守很严,他进不去。
望着那座骊山,明媚的阳光嗮在这座山上,忽有一道反光从山顶下来。
玄奘避开被照得眯起了眼。
到了夜里,骊山很宁静给人一种祥和的感觉,到了白天,骊山又是如此地瑰丽,它犹如天地间的至宝。
又觉得似乎有目光在山上凝视着自己。
玄奘回到自己所住的草棚,打开那孩子带来的包袱,穿上一件棉服,这件棉服与寻常的衣衫没有区别,但穿在身上很暖和。
原来是棉服的夹层间有棉絮,穿上之后便松了一口气,穿久便会觉得更暖。
玄奘拿起一只温热的包子,他想起了官道上的行人也时常拿起包子吃。
“他们说这种包子不适合做干粮,但有肉有米面,多给孩子吃,孩子可以长得更高。”
玄奘咬下一口,在嘴里咀嚼着,包子中没有毒药?
“原来县侯与天可汗不想毒死我。”
他自言自语地吃着包子,吃完了一只包子后,又拿起另外一只,这种包子内是用萝卜做的馅料,还有些油腻,似乎加了肉沫。
饥肠辘辘之下,玄奘也顾不上这么多,他将眼前的三只包子都吃完了。
填饱了肚子,他打了一个饱嗝,起身离开了这个草棚。
沿着官道走可以看到官道两边种了一棵棵的树,玄奘在一个亭前停下脚步,这里贴着一张布告。
这布告像是新贴上去了,上面写着的是现在关中建设的章程,有退耕还林的原因,还要鼓励生产作业,鼓励乡民脱贫致富,充实物质生活。
看来县侯是不会见我了,他很低落地继续走着,关中的变化很大,没有人欢迎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和尚。
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县侯并不想见到贫僧,是呀,县侯是个有坚定立场的人,他不认可贫僧的观念,他应该和贫僧一样,坚定心中的理念才对,他有他自己的理念,是与贫僧不同的。”
“物质?”玄奘摇了摇头,有些迷茫,一路走着,一路喃喃自语着。
他穿着木屐,官道似林荫大道,很是美丽,官道很平坦,偶尔还有马车与官兵路过,他们走得很着急,生怕赶不上什么。
随后到了一处酒肆,听闻这里有茶水喝。
玄奘记得在沙州的时候喝过一次炒茶,那茶叶泡水的滋味至今难忘。
与这里的店家说明来意,玄奘道“贫僧想要一碗茶水喝。”
店家是个瘦高的中年男子,他笑呵呵道“某家虽不喜和尚,一碗茶水还是愿意给的。”
将干瘪的茶叶放入陶碗中,而后从炉子上拿起水壶,将水冲泡在碗中。
玄奘看着漂浮在碗中的茶叶笑道“多谢了。”
眼下没有客人,四周的行人正在议论这个和尚。
玄奘拿起了茶碗,灌下一口,刚刚吃了包子的油腻感顿时消失了,再喝一口,带有茶叶特有的涩味。
感受到肠胃的温热,整个人好似活过来了。
将碗中的茶水喝完,玄奘行礼道“多谢店家。”
那店家收拾好茶碗道“一碗茶水而已,不足道哉。”
玄奘站在原地,按出一卷老旧的经书,双手献上,道“这些贫僧的经书,就当是酬谢茶水。”
店家皱眉看着经书连忙拒绝道“不要你的经书,现在关中人不看经书。”
“为何?”
店家开始打量这个和尚的模样,很久没洗澡了,衣裳倒是新的,还是骊山所制的棉衣,倒是现在很常见的衣裳。
他从店内拿出一卷书,解释道“现在关中的孩子与年轻人都喜欢看这种书。”
“嗯?”玄奘好奇拿起来眼前的册子,念着封面上的书名,“骊山学术?”
“现在关中没人想去当和尚了,你有空也看看这种书,说不定能开悟你。”
“此书是骊山县侯编写的?”
“看了便是,送你了。”
店家不耐烦地赶他离开,要应付下一波客人。
玄奘拿着这册书,一页接着一页地看着,忽停下脚步喃喃自语了几句,又加快了脚步。
“千百万劳动群众是最珍贵的人,天下治理当以万千群众为先,以万千群众而生的朝政……”
“自古克服千难万险的是我们,自古立于天地之间的人也是我们,我们是群众,我们的智慧是时代最珍贵的宝物……”
嘹亮地汽笛声打断了玄奘的思绪,他抬头看去,是一列火车从眼前的铁轨上而过。
他看到了火车车厢中的一个个人影,他们脸上或有笑容,或有疲倦,也有充实。
火车走得很快,玄奘想要追,跑了一段路发现跑不动了,提了提背上的木匣子,手里还拿着《骊山学术》,他自语道“关中变了,我不认识关中了。”
出走十多载,这关中竟不一样了。
玄奘又道“不是我不认识关中了,是关中已不认识贫僧了。”
他侧目看去见到了一个十分繁华的地方,这里像是一个集市,这处集市很古怪,这里来往走动的都是穿着青衫的士子们,他们时而谈论,时而念诵书籍。
还有穿着青衫的学子,正在做菜给顾客吃。
也有穿着青衫的学子给客人修剪须发。
玄奘抬头看去,看到了一面墙上写着标语,劳动创造财富,知识造就时代。
远处有一个横着的石碑,石碑上刻着的是骊山学术院,骊山技术院,贞观院。
似乎这个地方有好多名字。
有一个穿着青衫的学子快步上前,迎面道“玄奘?”
玄奘回道“正是贫僧。”
“我们院长请你过去一叙。”
“也好。”
玄奘答应了,他对这里很好奇,他想要看遍现在的关中是什么模样,看遍这里所有自己不熟悉的事物与规矩。
李泰现在成了这里的院长,院内一切安排都在他在准备。
自从脱离了骊山技术攻关之后,李泰放下了所有的技术攻关工作,专心做一个院长。
有了清闲的时光,也能够专心减肥了。
李泰正在举着用石头做的杠铃,寒风下也是大汗淋漓的。
他每每举起一次杠铃,脸上的肥肉都会颤动。
玄奘行礼道“院长?”
李泰放下了杠铃,一边喘着坐下来,灌了一口水,拿过一旁的布巾擦拭了起来,又道“坐吧。”
玄奘看到一旁的石凳,便放下后背的木匣子,而后才肯坐着,木匣子中的经书是他最珍视的,也是半辈子的心血。
“请问院长,如何称呼?”
李泰漫不经心回道“我是魏王李泰,你称呼我院长也可以。”
玄奘了然点头,“刚刚是在锻炼体魄?”
李泰点头道“我们这里不仅仅有技术课程,也给学子锻炼体魄,每个月都有六节体育课,学子不仅仅要学习,锻炼体魄也是很重要的。”
随后李泰又开始做起了放松运动,舒展着四肢,以免锻炼过后四肢酸痛。
玄奘又问道“不知院长请贫僧来相见,所谓何事?”
李泰道“我姐夫不肯见你,我怕你寻短见。”
“贫僧不会寻短见的。”感受到院长有取笑的意思,玄奘板着脸道。
“你还是不愿意还俗吗?”
“贫僧自出家那日起,就没有想过要还俗。”
李泰弯着腰,试图让指尖碰到鞋子,两只手就这么轮换着,一边问道“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玄奘道“这里的人很忙碌,他们很充实,他们无暇他顾。”
李泰道“你错了,当一个人食不果腹的时候才会无暇他顾,只有吃饱了饭,才能有更多的思考,这里是个崇尚智慧的地方,不过你的智慧对我们来说没有用。”
“贫僧为何又错了?”
“罢了,只是想来见一见你,本以为你有多么的落魄,清清那孩子心软,怕你饿死在骊山外,才会给你衣食。”
玄奘又念了一声佛号,“原来你和骊山县侯是一伙的。”
李泰惆怅道“和尚果然讨人厌,你走吧,想去哪里去哪里,现在不会有人拦着了。”
玄奘重新背起了自己的匣子,又拿起骊山学术的书,离开了这里。
这卷书是纪王李慎整理出来的。李泰忽然道“玄奘,你看这种书就不怕自己疯了吗?”
玄奘的脚步忽又停下,回身道“贫僧心神坚定不会疯的。”
“你要去何方?”
“四海为家。”
“不,你没有家,你只能漂泊。”
听到李泰的反驳,玄奘又是念了一声佛号,“若这世道能够更好,贫僧也会祝愿县侯的,尽管他罪孽深重。”
玄奘走出了学术院,他先去了长安城,现在的长安城少了一面城墙,许多房屋从城内建设了出来,这里多了一条朱雀大街,来往的商贩行人很多。
长安城没有寺,没有和尚容身的地方。
问询之后才知道,大慈恩寺都已经拆了,改建成了学馆或者医馆。
佛门的旧地成了造福世人的地方,玄奘还是心有宽慰的。
长安城是个有很多故事的地方,这些故事有关天可汗,有关骊山县侯,有关大唐的社稷交替,有关万民反对土地兼并的风潮。
在长安城住了一个月,玄奘时常会听人讲故事,都是唐人的故事。
讲述唐人将领王玄策带兵横扫了天竺,骄傲的唐人天下无敌。
天竺王阿罗那顺死在了王玄策的刀下,他们在天竺建立了天竺都护府,大唐节制天竺兵马,从此听从大唐皇帝号令。
还有一个故事是滕王李元婴谋逆被处死,滕王阁被保留了下来。
漠北的阿史那杜尔北征到了更远的地方,他带回来了白色的熊毛,据传闻那是极北之地的国王进献给大唐的新帝的。
大唐建立了东海都护府,在贞观十八年夏天的时候,那装着骊山蒸汽机的海船就开始了试行。
还有松赞干布与骊山县侯的故事,多年以来吐蕃与大唐之间的争斗很有意思。
吐蕃赞普与骊山县侯是对手,但之后又成了朋友,后来松赞干布回了吐蕃。
温挺在倭奴的暴行终于被新帝知晓了。
后来温挺交出了东海,并且交予朝中管制,建设了东海都护府。
皇帝想要赐予他东海都护的官职,但被温挺拒绝了,他只求在长安城的弘文馆任职,给这里的学子讲述东海的情形,讲述渡海的经验,以及外面世界的模样。
大唐的脚步没有停下,大唐还会继续扩张,继续向前。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玄奘和尚在一处驿馆中听完了人们的讲述,唐人的故事说不完,还有很多很多。
有个年轻的僧人请玄奘去了扬州。
之后玄奘的踪迹就不得而知了。
之后玄奘住在了国清寺,他听闻了慧旷与骊山县侯的故事。
为了传世的经书,慧旷穷尽所有的财富都没能买到骊山的造纸术与印刷术。
想起当初慧旷带着自己的种种。
玄奘道“西行之前是他为贫僧开化,给贫僧点悟。”
玄奘捧着慧旷和尚的僧袍哽咽着。
他缓缓道“长者一直在等着贫僧西行而归,是因贫僧坚持己见,不肯还俗无法将经书送到,才让他这般郁郁而终。”
再之后,玄奘用了数年光阴来悼念这位高僧,从此不再过问世事,隐居在了国清寺,也没有外人知晓这位玄奘和尚的死活。
传言说玄奘和尚真的疯了,他已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一生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有人说玄奘和尚在半道上就病死了。
更有人说玄奘是为社稷不容,被人刺杀。
思来想去还是先写了玄奘的个人番外。
玄奘番外也只有这一篇,因这个人物太过特殊。
和某些不可抗力的原因不能写太多。
明天还会更新番外,番外是一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