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蜜从没看过这样的顾倾若。
平时在外人面前的她,那样冷静,清冷,那么高岭之花,
这是头一次看见她哭。
俨然,她和刘教授的师徒情谊真的很好。
刘教授也是顾倾若在这世界上难得的,能够交付感情的长辈。
病床上,刘教授瘦成了一把干柴,嘴巴喉咙里插着各种管子,连接着医疗仪器,以此维持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生命之火。
苏蜜改变现实前没见过刘教授本人,但看过照片,有一次霍慎修与对方视频时,也通过视频打过招呼。
那会儿刘教授也有癌症了,可看着还算精神。
因为霍慎修那时也身患重病,刘教授最后的日子也并没提出来潭城疗养,最后是在北美,在顾倾若的陪伴下仙逝的。
眼看眼前的老人病入膏肓,风中残烛一般,她忍不住心有戚戚焉。
顾倾若站起身:“二爷来了……这么晚打扰你了。”
话音甫落,却因为体力不支,身子摇摇欲坠,往前倾去,差点就要狠狠撞向病床边的围栏。
霍慎修将她手臂一捉。。
顾倾若站稳,苍白着脸,调匀气息:“不好意思。”
这种时候,苏蜜也不想顾倾若较劲儿,只开口:“顾医生去休息一下吧。”
“嗯,你这段日子要么泡在研究室,要么守在教授床边,体力耗尽了。去睡会。”霍慎修也看一眼旁边的沙发。
顾倾若看一眼病榻上的老人,眼泪骤然滑出:“我睡不着。”
苏蜜开口:“顾医生要是累垮了,之后还怎么照顾刘教授我们在这里,有什么事,会喊你。”
这话无法反驳,顾倾若含着泪眸幽幽看一眼苏蜜,语气听不出真实心意:“那就有劳苏小姐和二爷了。”
说着,坐到了病房角落供陪护人休息的沙发上。
霍慎修与苏蜜坐在病床边。
刘教授听到动静,睁开了混浊的眼睛,看见霍慎修,被病魔折磨的干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竟颤声迸出:
“二爷来了啊……”
顾倾若本来已托着腮,合上眼闭目养神了,一见老师醒转,也匆匆跑过来,
霍慎修俯下头颈,沉声:“我们都在。”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这会儿的刘教授竟然精神还不错,声音竟是高昂了几分:“有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我于愿足矣了……”
“教授别这么说。还不至于到这一步。”
刘教授轻喘两下,眼神落寞,显然很清楚自己寿元已尽:“没事,生死有命。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龄,够本了,只唯一放不下的……”
缓缓移动头颈,看向眼圈潮红,眼泪不止的顾倾若:
“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这孩子了。”
顾倾若失声恸哭:“老师,你不用担心我……”
刘教授慈爱地凝视她,就像看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然后又艰难地将头转过来,看向霍慎修:
“我与亡妻是丁克,这辈子都没儿女,所以,一直将倾若当成女儿一样。”
“倾若也是个苦命的,年纪小小,父母就走了,在亲戚家里辗转着长大,估计这样,性子养得冷清了些,但人还是好的。读医后,她拜我门下,吃了不少苦头,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一直以来,她潜心研究医学,连个朋友都没有,更别提能够呵护她的人。”
“等我一走,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就一个都没有了……”
“每每想到这个,我就不安心啊……”
“别看倾若外表冷静,好像什么事儿都无所谓,其实,作为她的老师,我很清楚,她也是个需要人保护和关心的普通女孩。”
“一想到我走了以后,她连个关怀她的人都没了,我就心痛。”
苏蜜听到这里,心里生起一股预感。
果然,刘教授竟是颤颤巍巍地朝着霍慎修抬起手。
霍慎修将他枯瘦的手蜷住。
刘教授喘息了两口,道:“二爷,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等我不在了,好好照顾倾若,好不好”
霍慎修被老教授紧紧握着手,面色微动,一时并未开声。
刘教授却执着地攥紧他的手,等待回答。
空气静默得可怕。
直到顾倾若哭着倾过去,紧握住恩师的另一只手:“老师,别说了。我不用别人照顾我……”
刘教授却没理睬她,仍旧牢牢注视着霍慎修。
不等到一个答复,誓不罢休。
弥留的老人尽管神智已经不太清了,心眼儿却还是明白——
只有霍慎修这样拥有地位权势的男人,才能代自己好好照料自己最器重的学生。
霍慎修见老教授生命力逐渐流失的昏黄眸子泛出泪光,充满期待与哀求,终于说:
“我会的。”
刘教授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眼里取而代之的欣慰与满足:
“好,好。倾若就托付给你了。谢谢你。二爷。”
一旁的苏蜜眼皮一动,什么都没说。
只是指尖情不自禁勾进了掌心里。
却没有任何感觉,不知疼,也不知痒。
……
不知道是不是最后的心愿达成了,刘教授之后精疲力竭,再没说话了,合上了失去神采的双目。
直到凌晨四点多,才溘然长逝。
仪器上的所有生理指标全都变成了一条直线。
顾倾若最先哇一声哭出声,再次扑倒在病榻前:
“老师——
霍慎修摁下了床头铃。
医生进来,一番检查后,声音沉重地宣布了死亡时间,又对着顾倾若和霍慎修道:
“请节哀。”
随后吩咐护工将老人的遗体推去太平间。
霍慎修看一眼哭得昏天暗地、悲伤过度的顾倾若,看一眼医生。
医生明白,吩咐护士:“带顾医生去隔壁病房休息会儿。打一针镇定剂。”
待护士搀着脸青唇白的顾倾若离开,霍慎修又看向苏蜜:“我去处理一下刘教授的身后事。你先下楼,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苏蜜示意不用管自己,跟着霍慎修出去,等一行人走远,才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医院的凌晨,安静得瘆人,时间也似乎过得格外慢。
但最煎熬的,还是想到刚才刘教授的临终托付。
虽然理智上,她明白——
刘教授临终将爱徒交给霍慎修,是人之常情。
霍慎修这种时候也不可能拒绝一个将死者的要求。
她应该理解。
难道去跟一个已经过世的人生气吗
但心里头,仍不是滋味。
从此以后,顾倾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更有机会缠住霍慎修了呢
守了一夜,不自觉,疲惫涌起。
她闭上眼,靠在墙壁上,睡了过去。
直到手指痒痒的,被人碰醒,她才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