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
祁容音坐在屋舍里刻着东西,身边的顾璟旭在看着外面落下的雪,目光里印着平静。
祁容音对着木头吹了口气,然后轻声回答,“别看了,他才出去几个时辰。”
顾璟旭回了眸,黯然道,“我没在等他。”
祁容音笑了,看着顾璟旭眼眸里清冷,他放下了手上的刻刀,手上的小宫殿已经初步成型,“有些人啊,总是口是心非的。”
他的目光凝着烛火,看了一会儿之后,才又开口,“在你眼里,苏晏之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
顾璟旭简单而又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白衣藏着他苍白的手,他的目光依旧看着窗户外,雪越来越大了,倒是多了几分冷意。
祁容音皱了一下眉,“不知道?对他,总有感觉,不管爱恨。”
顾璟旭的发丝被风吹着,看着窗外,想着这一年从南国而来,在北国的这一年经历,恍如隔世,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年像是如今这般难熬。
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选择沉默。
祁容音坐在烛火旁,低头继续雕刻着手上的东西,“他,其实对你挺好的。”
顾璟旭目光一沉,听祁容音这么说,转而看向了他,“什么是好?”
祁容音垂着头,刻着手里的东西,和顾璟旭说着话,“你对苏晏之的过去,知道多少?”
顾璟旭落眉,“不多,大多是道听途说。”
在这一年中,他也听苏晏之说了一些过去,他不知道苏晏之是如何活下来的,不过,那一定是个黑暗的过去。
祁容音没有停下动作,他声音缓和,但是却又隐着一股悲伤,“十多年前,东营……为和北国建立邦交,派我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太子与北国君王建交。”
“那年,我七岁,皇弟四岁。我们在和仆从玩躲藏游戏,便悄悄藏在贡品车里。没想到却被带进了北国。”
“我们害怕,一直不敢动,饿了,便吃贡品车里的东西,累了,便在车里睡。”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祁容音在说话的时候沉默了很久。
啪嗒一声,手上的木雕就断了。他眼神落下清冷,“我们在贡品车里睡着,醒来的时候……我便被放到了北国围猎场里。”
“皇弟睡着的贡品车,后来我听说被送到了北国摄政王苏烈阳府上……”
顾璟旭皱眉,摄政王苏烈阳的府上?
听祁容音说着过去的事情,看祁容音的表情,便知道那是带着黑暗和无助的过去。
祁容音手颤抖着,手上刻着的东西落到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我被发现后,请求那些人放我离开,可他们却讥笑着,说又有一个皇子可以玩了。”
“我被当成了“猎物”,丢在了那个小猎场里。”
顾璟旭面色一惊,苏晏之和他说过,北国的“围猎场”,是以“人”作为猎物,满足皇族的胜负心。
祁容音长叹了一口气,眼神悲凉和惧怕,“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苏晏之。”
“他坐在阴暗的树下,生吃坏掉的腐肉,身上都是血,他的身边躺着几个死了的孩子,有些头被劈开了一半,有一些……”
祁容音皱了一下眉,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璟旭从他发白的脸上,便能知道那是一段不可回忆的过去。
落下眼帘,顾璟旭淡淡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祁容音悲凉一笑,“过不去的……那些噩梦,让我性情大变,就算后来被救回国,也被困在黑暗里,无法挣脱。”
那时候,苏晏之明明和他差不多大,但是苏晏之却是冷静又沉默。
“围猎开始的时候,我想跑,但是却被苏晏之拉住了手。”
“他和我说,坐着……别动。然后递给了我一块腐烂的肉,让我吃。”
“我那时候小,被吓懵了。”
哪有不吓懵的呢,他从小在宫廷之中长大,锦衣玉食,从来没见过死人,学六礼,学法教,却未见过血腥。
顾璟旭心头一颤,手指尖顿了一下,冷风依然吹进来,比刚刚冷了不少。
“箭从我眼前划过的时候,射穿了我身后奔跑的人。”
“很多人,他们高大凶猛,骑着马从我和他身边呼啸过去,那些人的笑声很讽刺,他们说会跑的猎物才刺激,我和苏晏之太傻了,不会跑……”
随之,又是沉默,祁容音说的依然轻松,但是那必然痛苦,“我被东营皇室接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那半个月,就像是黑暗的手,拉住了他的魂魄,将他拖入黑暗。
长叹一口气,祁容音声音更冷了,“后来,北国皇室为表歉意,与东营签订和平协议。”
顾璟旭眉头拧着,“十多年前,北国缺少黄金,钱财不足,怎会放过掠夺东营。”
祁容音讽刺一笑,“是啊,怎么会这么容易换来和平。”
“后来我才知道,皇弟在北国遭遇了不测……”
“一条命,两国和平,父皇说那很值得。此后每一年,东营会给北国千两黄金。”
“直到……苏晏之上位。他不再向东营索要黄金。”
虽不知为何,却也让东营有了喘息的机会。
祁容音未停,继续说,过去的事情,一旦谈起来,就想要说完,“母后在皇弟丢失不久便郁结而终,父皇也是……”
若说他的童年,好像也没有那么美好。可他却没想到苏晏之能活着坐上帝王之位。
“本来,我也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约莫十年前,我刚刚学会执政,便给北国帝王卖去了你们南国的兵部布防图。”
顾璟旭一惊,不明白,“你为什么……”
祁容音面容冷漠,眼神里带着血丝,“让你们陪葬啊。”
“南北征战,一起死了,多好。”
顾璟旭不明白,“南北征战对你们东营有何好处?”
“没有好处,就是想要你们这种虚伪的大国,一起死。”
祁容音淡漠的开口,神情平静的看着顾璟旭,“看着南北两国民不聊生,百姓痛苦,让我很痛快。”
“我甚至想让我的东营,也跟着我,为我死去的弟弟陪葬。”
祁容音沉默,“只是后来,我遇到了一个……温柔的人。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那种温柔的人,虚伪的清高。”
“可是……他真的很好,生于沙漠之地,却对生活依然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