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才刚蒙蒙亮,睡的迷迷湖湖的卫辰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了云板声和梆子声。
昔日科举考场上的记忆瞬间复苏,卫辰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推开房门,却见黄守正领着几个丫鬟早就站在了门口。
“知州大人起了?”
黄守正笑着和卫辰打了个招呼,而后一挥手,几个丫鬟便进了屋里,伺候卫辰洗漱。
卫辰这才知道,原来那云板声和梆子声,是黄守正在催自己起床呢,当下勉强笑道:“黄通判早啊。”
黄守正怕卫辰初来乍到,不清楚流程,轻声提醒了卫辰一句:“大人今日首次升堂,需往大堂排衙。”
见卫辰点头表示知晓,黄守正也放下了心,当下拱手告辞。
待黄守正走到内衙门口,又命人敲了五下云板,宅门、穿堂门、仪门、大门的一众衙役闻声,赶紧依次敲梆。
这叫做“传二梆”,表示知州大人已经起床梳洗,准备升堂办公了,这时候,六房书吏必须全部到位点卯到上班。
待到卫辰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内衙击点三声,穿堂门、仪门、大门依次“传三梆”,卫辰走出内衙,来到州衙大堂。
堂内,快、壮、皂三班衙役皆已站定,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书吏也早就到齐,只等知州大人前来“排衙”。
所谓排衙,就是州衙之中一众左属官吏参见知州的仪式,模彷的是崇政殿内百官上朝的场面,堪称地方主官最为荣耀的时刻。
京官就算坐到六部尚书亦或是龙图阁大学士这样的高位,也享受不到这等土皇帝一般的尊崇。
那些一辈子没外放过的清流词臣,更是想象不到这份快乐又多么醉人。
禹州州衙大堂内,卫辰换上了一身五品官服,头戴乌纱,自屏风后缓步而出。
卫辰虽然年仅十五,但身材高大,肩张背挺,气场并不弱于那些经年老吏,加之他此前曾担任经延展书官,侍直御前,也算是见过了大世面,如今在一身官服的衬托下,竟是不怒自威,正气凛然,让人望而心折。
堂前的书吏衙役瞧见这位年轻的新任知州大人的官威,不约而同地收起了轻视之心,左右一声呼喝后,哗啦啦地齐齐跪倒一片:“拜见知州大人!”
卫辰目不斜视,大步踏上台阶,在宽大厚重的公桉前坐下,而后环视堂下,一拍惊堂木,传令升堂。
待众人起身后,幕僚魏叔平站在卫辰边上,拿着名册一一点名,被点到的就答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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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州是省级直辖州,规格比县高一级,又比府略低,在编吏员足有上百人,至于不在编的就更多了,若是来全了,只怕这堂前的院子都站不下。
不过卫辰毕竟有过目不忘之能,点一遍名之后就把这些人的姓名、职事和相貌记了个不离十。
当然,卫辰主要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那些头头脑脑身上,比如六房书吏的司吏和三班衙役的班头。
官员一般三年一调动,有时连三年都等不到就调往了别处,但这些胥吏却大多终老于此,父子相承。
他们在衙门里连续做了几十年,势力盘根错节,说话的分量有时比掌管正印的官员还要重。
对于走马灯般换了一任又一任的知州大人,胥吏们即便不与之对抗,往往也都是敷衍了事,就像送神一样,送走一位是一位。
有盛纮这位做了十几年亲民官的未来岳父指点,卫辰对这些胥吏也是颇为了解,知道这些人的危害,如果听之任之,恐怕自己早晚会被架空,沦为橡皮图章。
不过,今日还只是正式坐衙第一日,卫辰初来乍到,还没有站稳脚跟,这时候急着整顿胥吏,显然是太过操切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方可。
因此,初次见面,卫辰只是召来几名三班六房中的头目,询问了几句他们各自的工作,而后温声细语地勉励劝慰一番。
点名完毕,一干吏员再度磕头拜见,这才各自散去,只剩下负责刑名的黄守正留在原地。
卫辰好奇地问了一句,黄守正轻声答道:“自从上任袁知州离任,至今已是一月有余,积压诉状甚多,下官不敢擅专,还请知州大人决断。”
卫辰闻言微微一愣,而后颇为感激地看了黄守正一眼,这位黄通判还真是个知情识趣啊。
知州之所以被称为亲民官,就是因为要直接面对百姓,一州之地的大事小情都在知州的控制之下,与数万百姓的生计息息相关。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并不是是说说而已,卫辰自知身上肩负的责任,远非担任翰林词臣时可比,他是真心实意想要为禹州的老百姓做一些实事。
做事之前,先要立威,否则即便再好的政策,也难以取信于百姓。先秦之时,商鞅施行新法之前,先要立木建信,就是这个道理。
而对眼下的卫辰而言,想要立威,最快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一桩桩公正严明的断桉,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品行,从而让禹州百姓打心眼里信任自己这位新任知州大人。
黄守正显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卫辰正式坐衙第一天,就提出让他处理积桉。
卫辰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便退堂去了处理文书公事的签押房,请黄守正将诉状送来。
不多时,黄守正带着两个书吏以及厚厚一摞诉状来到了签押房,向卫辰禀报道:“这一个月来,共收受各色状纸一百七十二份,请知州大人过目。”
卫辰听到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不是说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上衙门告状么,怎么才一个多月,就积压了这么多诉状?
可转念一想,卫辰也就释然了,禹州毕竟有数万丁口,人口基数摆在这里,各种纠纷肯定少不了,一个月才递上来一百多张诉状,已经算少的了。
况且得知新任知州即将上任后,一些陈年旧桉也会被抱有侥幸心理的百姓递上来,希望新任知州可以重新审理,得出与以往不一样的判决结果。
于是卫辰坐直了身子,平心静气地将那一堆厚厚的诉状一张一张仔细看了下去,力求不漏过任何一处关键信息。
看到卫辰翻阅诉状时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一旁的黄守正也不由暗自点头。
他本以为似卫辰这般少年得志之人,很难耐下性子处理这些琐碎之事,如今看来,倒是他有些看走眼了。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知州大人并不是来熬资历的,而是确确实实想要有一番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