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个略施粉黛,身穿浅蓝色罗裙的佳人正坐在床上,按照事先绘好的图案,在绸布底料上运针刺缀。
不消说,这女子自然便是这沁云院的主人,卫恕意。
卫恕意怀胎数月,平日里很少出屋走动,刺绣这种可以长时间坐着的安静活动倒是很适合她,既不过分劳累,又不至于无事可做。
深宅大院中的女眷之所以练习刺绣,有的为了消磨时光,有的为了陶冶情操,有的则是为了讨好丈夫或是长辈。
相比之下,卫恕意就要接地气多了。
绣出来可以卖了换钱。
这就是卫恕意坚持刺绣的最重要的理由。
卫恕意刺绣的绣品完成之后,大多借小蝶之手卖了出去,换些散碎银子,以此贴补院里的炭火吃食。
仅有几副卫恕意自己特别喜爱的才没舍得卖掉,例如此刻墙上挂着的那幅《李娘子镇守娘子关》。
盛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卫恕意在盛家好歹也是一院之主,却要靠手头的针线活自力更生,这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却是卫恕意在盛家窘迫生活的真实写照。
自从盛纮宠妾林噙霜管家后,沁云院这里应得的份例就从没有齐过。
十一月的扬州,室外寒风呼啸,屋内阴冷潮湿,身怀六甲的卫恕意缺炭少食,夜里只能抱着女儿明兰取暖才能入睡。
可即便生活窘迫至此,卫恕意也从没想过要向盛纮告过状。
因为她早就看透了盛纮的偏心,对这位昏聩的主君彻底失望了。
与其奢望盛纮会为自己主持公道,还不如靠自己咬牙撑过去。
卫恕意现在只求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诞生,其它的都不重要。
“小娘,你听,好像是主君来了!”
正在案上帮忙整理针线的小蝶忽然抬起头,小声提醒卫恕意。
“听声音,好像真是主君。”
卫恕意这时也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招呼小蝶起身相迎。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片刻功夫,隔断内间与外间的遮风厚帘便被人从外面掀开。
盛纮一手挽着帘子,一手抱着明兰,笑意盎然地踏进了内间。
“主君。”
卫恕意与小蝶齐齐欠身行礼。
“恕意,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盛纮将怀里的明兰放下,朝卫恕意摆了摆手,语气颇为温柔。
卫恕意早就看透了盛纮的这一套,压根没往心里去,对盛纮面上恭顺,实则有种淡淡的疏离。
她一边招呼小蝶安排座位,一边看向盛纮身后的卫辰,眼中讶然之色一闪而过。
这少年明明与自己素未谋面,自己又何以莫名生出亲切之感?
卫辰紧随盛纮之后进了内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以及卫恕意主仆二人。
见卫恕意好奇地看着自己,卫辰当即躬身拱手,深深行了一礼。
“姑母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见这陌生少年上来就拜,卫恕意吃了一惊,一时间手足无措。
她定了定神,细细打量眼前的卫辰,这时才发现卫辰的眉眼与一位故人似曾相识。
“你是……,明昭大哥的孩子?”
“正是。”卫辰点头:“我幼失双亲,多亏了小姑母一家收留,才得以苟活至今。”
“难怪,难怪,我就说你怎么长得与明昭大哥这么相像,原来你就是辰哥儿,当年还是个小毛孩,这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卫恕意确认了卫辰的身份,语气也由客气变成了亲近。
她连忙将卫辰扶了起来,笑着道:“如意几次来信,信里都是在说你的事,听说你十一岁就考中了秀才,明昭大哥后继有人呐!”
“侥幸而已,姑母过奖了。”卫辰笑容腼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对了,辰哥儿你不是在府学进学吗,怎么到扬州来了?”
卫恕意十分好奇。
卫辰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一旁的盛纮哈哈一笑道:“恕意,兴云是听说你有孕在身,这才告了假,专程来扬州看你的!”
“当真?”
卫恕意听了盛纮这话,连忙看向卫辰,见卫辰没有否认,只是点头微笑,卫恕意虽有些惶恐,却也不由心头一暖,感动不已。
自从嫁入盛家以来,卫恕意看惯了虚情假意,受尽了冷嘲热讽,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体会过有人真心关心自己的感觉了。
卫恕意拉着卫辰的手,眼里泛起泪花,卫辰也受到感染,眼眶微红。
一旁的盛纮见到这一幕,摸着颔下短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卫恕意与卫辰之间的感情越深,盛纮在卫恕意身上的投资才越有意义,他当然乐得见到眼前这姑侄情深的场面。
这时,屋外传来盛纮贴身小厮冬荣的禀报声:“主君,人带来了。”
“哈哈,总算来了!”盛纮闻言面露喜色,当下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对卫恕意招了招手道:“走,恕意,咱们一起出去瞧瞧。”
卫恕意带着疑惑,跟在盛纮身后出了屋,卫辰和明兰小蝶等人一起也跟了上去。
卫辰凑到明兰身边,轻声道:“叫哥哥。”
“不叫!”
明兰拒绝得干脆利落。
卫辰笑笑,又想去牵明兰的小胖手,不料眼前这个小丫头比小桃机灵多了,屁股一扭就躲了过去,还示威似地朝卫辰做了个鬼脸。
看着对自己耀武扬威的明兰,卫辰是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好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众人来到屋外,只见十来个下人排成三排,一个个都低着头,默然肃立。
冬荣朝盛纮行礼道:“主君,一等女使两个,二等女使三个,三等女使四个,还有两个跑腿使唤的小厮,四个浆洗洒扫的粗使婆子,一共十五名下人,都在这里了。”
“这么多人?”
盛纮眉头一跳,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盛维送来的这些下人,还以为五六个人也就顶天了,没想到盛维居然这般兴师动众,从一等女使到粗使婆子通通配了个齐,足足有十五人之多。
就这配置,比起林栖阁都差不了多少了。
不行,怎么都要减掉几个!
盛纮有意削减几人,但瞥了眼身后的卫辰,却是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盛纮把这事揽过来,就是为了给卫辰送个人情,结果临了却当着人家的面,又弄得这么扣扣馊馊,那盛纮岂不反倒成了恶人?
可要是真把这批人手放在沁云院,规格又明显超标了,不止林小娘要到他盛纮面前哭诉,恐怕连大娘子也要来兴师问罪。
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些下人?
一时间,盛纮也有些踌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