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这幢住宅显然不是为管岫筠单独预备的。里面还住着至少有一户人家,因为里面的人显得诧异,两个婆媳打扮的妇人一脸质疑的神情,盯着自己。
“王妃住在这边。”扶掖在身边的南中女子指着第二进院落:“大王吩咐,王妃在这里先住下。前面住的那户人家,是王宫中的侍卫。会说汉话,王妃有什么尽管吩咐好了。”
“嗯。”看来孟优设想的很周到,既然是王宫的侍卫,就是担负着守卫和监视的职责。不想太多表露自己的情绪,管隽筠很平静地点点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她跟管岫筠的声音不同,若是被人听出来恐怕还会有麻烦。尽量少说话,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远听来像是武将的步伐。从小就听惯了二哥的脚步声,也是这样子急促而有力。只要是听到这种脚步声,就知道是二哥回来了。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却又觉得好笑,真的是糊涂了。二哥怎么会在这里,若是二哥在这里,还会容忍人欺负自己?
没想到果真是个武将打扮的少年,看样子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宇间没有南中人的那种粗陋,反而是汉人的勇武过人。怎么会觉着这人有些熟悉?来不及去想这种熟悉从何而来,哪怕是在南中,也要仔细男女大防。
缓步进了二进院的正房,屋子里的陈设粗犷有力。柞蚕吐丝织就的粗布上面绣着忍冬的纹饰,管隽筠有些发愣。上次皇后命人送来的赏赐,恰好就放在花厅里面。急急出来的那天,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就是把些忍冬纹饰的东西待在手边的一个荷包里。来不及放回去。就这么一路带着了。袖袋里装了满满一荷包,是不是真的有未卜先知?
“王妃。过会儿就有人送晚饭来了。”高大的侍女不知道请安。只是很僵直地一福:“我是您的新婢女,您可以叫我卉吉。”
果然是跟中原女子的名字不一样,罢了卉吉就卉吉吧:“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像是在都城。”试探着问问,看看自己想的对不对。
“是不在都城。王妃是第一次到这儿。”卉吉点头:“是在南中跟西羌的边城,大王说王妃在都城住得不惯。还有多多的气生,不如到这里来散心。”
“边城?!”管隽筠愣了一下神,二哥的驻军应该就这里这儿不远的西羌边界。要是有人能帮到自己的话。恐怕事情就有转机了。
可是这种时候多走一步都觉得气喘吁吁。怎么去找二哥呢?算了,还是先让自己安定下来,毕竟还有个没出生的孩子在腹中。不论将来会怎样,都不容许再出事。稚儿已经是早产,调养了好久才有了这孩子,说什么都要他安安稳稳的。
腥膻难闻的东西让人食不下咽。换做以前是厨娘们一定会想尽方法做出更多适口的食物,可是这里只有牛羊肉。看着就不想吃。想想前些时候吃的那些素食,没有一样能够激起食欲。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强迫自己吃了太多不喜欢的东西。哪怕是吃了吐,吐了再吃也要适应下来。
“我是来给王妃送午饭的。”陌生的汉话在屋外响起,管隽筠捂着嘴巴起身到一旁干呕了许久。抬头看看门外,是前院住着那家人。年长的妇人应该是婆婆,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
卉吉挡在门外:“王妃不能吃你们做的东西。”
“让她进来。”实在是不想再看这些腥膻的食物,起身到了门口。妇人手里端着一碗白绿相间的食物,看得就叫人垂涎三尺。
“这是什么?”卉吉不敢违逆她的意愿,只好放任那个妇人进来。管隽筠好奇地看着妇人手里的东西。
“粗陋得很,王妃别嫌弃就好。”妇人纯正的汉话,听起来有点回到中原的样子:“做了一碗拨鱼儿,加了点自家种的青菜。”
“正想吃这个。”管隽筠点点头:“多谢了。”
“王妃若是觉得可口,改明儿再送来。”妇人将自己预备的碗筷放到桌上,干净的瓷碗说不上多金贵,只是看起来就有些回到中原的样子。南中的东西一看就不是自己用的,以前在家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有多喜欢。
拿起筷子轻轻划动,一股清淡的香气扑鼻而来。略略尝了一口,几乎要把舌头吞了进去。先时还想着浅尝辄止,不知道是许久没有吃到这样的东西,还是这一碗拨鱼儿勾动了乡愁,居然将一碗拨鱼儿吃得干干净净。
不论是换做谁都会大吃一惊,什么时候都没有这么好的胃口。放下碗筷的时候,有些羞赧:“让您见笑了。”
“王妃喜欢再好不过。”妇人似乎比管隽筠高兴很多:“您这时候是该要多吃些,若想吃什么叫卉吉姑娘跟我说,能预备的尽力给您预备。”
管隽筠抿嘴一笑,卉吉有些不耐烦:“王妃吃完了,就该走了。王妃还要好好休息,不能多说话。”
不是这家人是来监视自己的?怎么卉吉会如此不耐烦?管隽筠扬起下颌看向卉吉:“我想出去走走,屋子里闷气。”
卉吉狠狠瞪了眼妇人,却不敢不过来。跟过来扶着管隽筠:“王妃,大王一再嘱咐这儿是两国边境,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难道王妃忘了中原正在跟西羌起战事,这么不小心自己。奴婢也不好回复大王。”
“我只是在院子里散步,也不成?”转过脸的时候,管隽筠收敛起方才对着妇人的笑意,冷肃的神情在管岫筠脸上是看不到的,哪怕是对着人发火都会笑意吟吟。管隽筠冷下脸却很不好看,卉吉见状不由后退了两步:“奴婢扶着王妃出去。”
“嗯。”扭头看到妇人还在身边:“这儿风沙大,比不得中原。”
妇人笑起来:“王妃到了南中这么久,说的还是中原的话。”显然没人知道早已是李代桃僵,不过这样也好。瞒过了所有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被他们知道,说到孟优那里,恐怕自己就不能这样平淡地过日子了。
卉吉扶着她跟同妇人一起到了院中,几株从未见过的花卉在墙角盛开:“这是什么花,没见过?”
“王妃裙角上的忍冬到了南中西羌这边,就是这样了。只是听我们当家的说,中原那边叫做金银花。”妇人跟在旁边:“想来王妃在中原的时候,多是把这个当作药引子的。”
“哦,不过是拿来泡水喝。”管隽筠点点头,这就是那缠缠绕绕的忍冬:“您在这儿住了很多年?”
“很多年了。”好像是勾引起许久以来的心事,妇人马上掩口不语:“出来久了,等会儿媳妇该找我了。王妃少走几步,多多休息才是。”
“嗯,我知道。”管隽筠笑笑,在院子里慢慢着走。仰起头看到天际一队大雁,要是能够鸿雁传书的话,该写信给谁?每过一日,就在桌上划一道线,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肚子越来越大,再过上几个月就该临盆了。不知道那时候是谁给自己接生,也不知道京城中会是怎样的变故。
诸葛宸手执一根酸枝木的手杖坐在凉亭中,水榭里的游鱼和潺潺水声没有一丝能够逃脱他的注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根本看不见已经孟春的景色,所有对外界的关注,都是来自灵敏的听觉。
“丞相。”荣立拿着一摞邸报过来,诸葛宸看不见了,依旧是耳聪心明。军报和邸报还是依旧送到相府别院里,荣立一字不漏念给他听:“皇上班师的谕令已经到了京城,说是下月班师。”
“下月就该到了南中的寒冬,还是提早班师的好。”诸葛宸面色沉稳:“管昕昀的军报如何?皇上得胜班师已成定局,只是西羌局势不稳。若是不仔细,恐怕再起争端。御驾在外,多多小心为上。”
“是,属下如是回复。”荣立把奏报送到诸葛宸手里,诸葛宸在后面用指甲划了一道印痕:“府第重修如何?”
“建好了大半,皇后口谕皇上班师回朝之前,务必要让丞相和夫人搬回京城。”荣立无形中也习惯称呼那个女人为夫人,甚至想要从自己的称呼中看看诸葛宸有什么反应。只是诸葛宸的平淡无波让人摸不着头脑,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缘故。
“嗯。”诸葛宸点点头:“仙儿几个月了?”
荣立愣了一下,诸葛宸从来不问这些,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想了想:“该是三个月了,属下也不清楚。”
“哪有你这样糊涂的爹,还不回去看看。”诸葛宸露出一丝深沉的笑意:“做爹了就跟从前不一样了,稚儿在果儿家好?”
“小姐来信,小公子好得很。跟姜将军学着要舞刀弄剑,怕伤到了他只让看着不许动。”荣立想要把诸葛果的家信给他看,拿出来才想起他根本看不见,只好拢进袖袋中。诸葛宸已经是很倚重他,很多东西都是他在经手,却不多说什么。
“不说了。”诸葛宸忽然抿住嘴,荣立抬起头远远看见那位丞相夫人从远处过来,原来诸葛宸的听觉已经敏锐到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