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晴回皇宫的时候照旧是直接进了西苑,三猫早就在朝华苑等着伺候了,见自家皇爷从马车上下来,立刻捧了热乎乎的毛巾先给皇爷擦脸。
拿过来随便擦了擦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脸颊,沈时晴长出了一口气:
「我今日饮了不少烈酒,没有葛根芩连汤就给我弄一碗葛粉羹来。」
「皇爷放心,您说您今日要出去会友,奴婢就猜您多半是要喝酒的。」
以葛根花为主材,另配白豆蔻、砂仁、人参、白术、茯苓等十余味中药所制成的葛根芩连汤还冒着热气呢,就被小太监端了上来。
沈时晴皱了皱眉头,将它一饮而尽。
又伺候着自家皇爷将衣裳换了,三猫才小心说:
「今日端己殿赵学士求见过陛下,还递上来了一本折子。」
到底是饮了不少的酒,赵肃睿的身子酒量远不如她自己的,撑到了此时,沈时晴也有些撑不住了,拿着折子看了片刻,她又放在了一旁。
「你让人问问赵学士还在端己殿吧?在的话,过一个时辰让她过来,朕赐晚膳。」
「是。」
见皇爷穿着一件蓝色贴里躺在榻上,三猫弯着腰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起身,又拿了被子给皇爷盖上。
他们这几个大太监休息的耳房,三猫的猫耳朵不由得竖了起来。
「咱们皇爷对那沈娘子可真是情根深种,硬是给沈娘子的名声洗得干干净净,我去见那英郡王世子的时候,他的那脸色着实好看的紧。」
同样已经重新换上了圆领袍子的四鼠还在那儿跟一鸡说个起劲儿。
三猫觑了一眼,就看见一鸡的脸上写着「无奈」二字。
「四耗子你平日里闷声不响的,一说起那男女之事儿你倒是换了根儿舌头?怎么了你是下面切了补到上头来了?」
三猫说话一贯刻薄,四鼠也不恼,只笑:
「今日皇爷冲进了宁安伯府救了沈娘子,沈娘子真是了不得的女中豪杰,把手下女子都训成了兵士,拿着刀枪剑棍看着有模有样的。她自己给那宁安伯府的老太太身上捅了好几个血窟窿。穿着一身男装飒爽的很,站在冰面上还让咱们皇爷把她扶到岸上去,哎呀呀,我站得远了些,就看见血手娇娘仰头看着白衣谪仙,好一对璧人。」
听得三猫一双眼睛差点儿竖起来,他转头看向一鸡:
「鸡老大,那沈娘子真是这般?」
一鸡静坐在一旁,只能点头,他不想让四鼠再说这些,便又问他:
「你去见了赵勤仰,他可说了什么?」
不能说那些风花雪月,四鼠的语气立刻板正起来:
「他自然是想给沈娘子扣上罪名的,还拦着咱家不想让咱们带走那些老仆妇,咱家便反问那些王府侍卫本是专司保护他安危的,怎么他自己端坐院里无事,却让他手下侍卫在宁安伯府里闹得人鸡犬不宁?他到底不敢说什么了,一个小小郡王府世子,竟敢在咱家面前嚣张……」
三猫冷笑:「他怕是在江西作威作福惯了,还以为自己到了哪儿都是王府世子呢。」
一鸡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语气淡淡地说:
「皇爷吩咐了让咱们盯紧了人,可不能再疏忽了,那赵勤仰在燕京城里埋的线,咱们务必要挖出来。」
「鸡老大你只管放心。」四鼠面上带着笑,「我几次出入宁安伯府,身边都带着极会认人的番子,差不多已经把那些英郡王府的侍卫认了个周全,他们只要敢有动作,咱们定能识破。」
一鸡点了点头。
一听这俩人说起了公事,
三猫就闭上了嘴。
那些去外头抓鸟捞耗子的事儿,他猫爷才不掺和呢,他猫爷就是一只家猫!
他转身走出耳房,笑眯眯地跟小太监说:
「走,跟着猫爷去厨房,今日皇爷给赵大学士赐膳,咱们也显两分本事。」
过了三刻,三猫掐着点儿回到暖阁门口候着,片刻后,内室传来了些许响动,他立刻掀了帘子进去伺候。
皇爷正双手撑着榻沿儿低着头穿鞋,他赶紧走过去跪下帮皇爷将鞋穿妥当。
「看你这样子朕倒不像是喝多了酒,像是断了腿,什么都做不得了。」
「嘿嘿嘿,皇爷总该给奴婢些空子跟皇爷亲近不是。」
替皇爷穿好了鞋,三猫又去取了放在熏笼上的外袍给伺候着皇爷穿上。
「皇爷,赵阁老快来了,晚膳也备好了,一鸡说皇爷今儿中午用了鹿肉和烧酒,奴婢特意用豆腐丝拌了火腿丝给皇爷开胃,又做了一道炝拌芹菜,一道高汤煨出来的竹荪。」
沈时晴点点头,酒后胃枯肠烧正是难受的时候,听了这几道清淡又鲜嫩的菜色,她好歹有了些想吃的意思。
站起身,看见那个被放在了一旁的信封,她直接拿了起来。
「走吧。」
「是。」
看着自己面前的信,赵明音眉头挑起,要不是在御前,她已经拍桌而起。
「草菅人命,匹夫敢耳!」
霍然起身,她朗声说道:
「陛下,我这就回府点齐亲卫将那刘康永宰了。」
沈时晴筷子里夹着芹菜丝,正一点点地吃着,见状失笑:
「赵大学士何必气恼至此,那刘康永不过是个大事难成的庸人,要收拾他何须你亲自动手?」
赵明音如何能不气?
辽东雪灾朝中大力支应,她递上的折子就是说她自愿捐出名下绣房所制的五万条棉被送往辽东,若是辽东有那无力为生的女子,她也愿意在辽东设绣坊助她们谋生。
结果这刘康永呢?别人在救灾,他在害命!
就这,还是她皇兄生前器重的「饱学懂礼」之士?什么学?结党营私之学?什么礼?寡廉鲜耻之礼?
怒意上头,她手握笏板如握钢刀,真有了当年威风凛凛杀逆夺门的气概。
「陛下,刘康永想要趁着想要动摇朝纲定不是一人之力,臣以为应当将他麾下党羽尽数清查,再看看他是不是与外头的藩王之类勾结。」
「此事已然在做了,赵大学士,朕找你来,是有两件事要请你做。其一,刘康永想要挑动,辽东雪灾不成,他自然要在别处动手,端己殿放着历年的账册,你们务必小心些,别让人生出事端毁了账册。」
「陛下放心。」赵明音款款落座,又是优雅端方的大学士,「之前也抓到过想要动手脚的,以后我等定会更加谨慎。」
沈时晴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朕想着明年起你就带着一群女官为钦差,下去走走看看,一是讼狱二是查账,三来,也带着女官们到处学学、看看,朕打算明年下半年就找派些女官外任到地方,你去替朕打个前哨。」
外任到地方?
赵明音听见这几个字,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人又要不够用了。
「陛下,您之前说明年开春要遴选一千女官,此事是交给了礼部在做,如今既然知道了刘康永包藏祸心,虽然他已经告老,可他在礼部仍有党羽……」
她为那些将要被遴选的女子们担心了起来。
「天下无有必会一帆风顺之事。」沈时晴捧着一小碗高汤竹荪语气淡淡,「朕已经选了一批女官入
宫,明年那一批,朕还真盼着能选出些格外有骨头的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赵明音眉头一皱。
看来陛下已经算准了刘康永一党会在遴选女官一事上动手脚。
那到时,陛下又会如何应对呢?
赵明音看向坐在对面的皇帝陛下,却只见他垂着眼眸,神色如无波古井。
翌日,武英殿上,看着呈到自己面前的两份奏折,赵明音心中只有两个字:
「来了!」
一份折子上写的是礼部奉命遴选女官,谁知山东青州一女子抗旨不遵,竟自伤一目又逃走,请陛下降罪。
另一份折子上的字更少些:
「礼部员外郎焦濡无力偿还拖欠太仆寺纹银三百两,深感有负皇恩,自戕而死。」
殿外一阵冬雷声起,赵明音心中长叹。
女官,太仆寺,在一些人的心里,真是恨到了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