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杀我,可你能独自承受这样的天谴吗?”巫蛊拿捏住朝泠的命门,放声大笑。“他是大司命,比你算得准,可那又能怎样呢?他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傻子。”
笑声尖锐,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最后只剩下短促的气音。
“你算得准,却不知道我是个疯子吧。”朝泠指骨捻着他的喉咙“诛杀天神,自通天桥入魔的凤都少君。要是你来得晚一些,恐怕还得叫我一声君上。”
“你说,我敢不敢杀你?”
薄弱的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动,朝泠指尖用力的发白。巫蛊势力渐微,他错愕地盯着朝泠,始料未及。
“少君,不可,这是大司命。”翼宿星君在她的神识之内喋喋不休,“少君,住手。”
火焰从朝泠的指尖升腾而起,如丝绸一般缠绕在巫蛊的周身,热浪翻涌,他额角留下一滴汗。
凤火可焚世间万物,多么凶恶的厉鬼一旦被抓住都难以逃脱。
“少君,若是大司命出了事,你也出不去了。”一人按住朝泠的手,翼宿星君现了真身,已然一副军医陆恒之的模样。
“少君,三思,少君。”
“晚了。”巫蛊咳出肺里的血气,笑着看朝泠,他指着天际一角腾起的黑雾,缓缓合眼“主人大计将成。”
数道黑雾汇聚成一团乌云似地漂浮在空中,天地陡然一暗,乌云之内天山雷鸣。
“是林清平。”翼宿星君道。
游离于人间的鬼魂一旦知道自己已死会爆发出极其强烈的怨念,沙场将士更甚。
“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的哥哥,他最想见的人怎么会是许彦书,应该是凌河迟轩啊。”巫蛊得意洋洋。“我给了凌河王子的保命符排上用场了。”
镜子摔了个粉碎,林清平呆愣在原地看着碎片处倒影中那残缺的左眼,受伤之后只留下空洞,他不觉得疼,甚至不知道怎么严重的伤是怎么弄得。
还有胸口磨平的箭头,残破的铠甲,都在诉说着这位将军死前的惨状。
“林清平,你已经死了。死在了平宁关战场上,尸首被挂在墙头示众,亲眼见证了百姓被屠,血流成河,你怎么都忘了呢?”
“我死了?”
“是你,你死了。你还有什么为了却的心愿吗?”
“是我没有守住平宁关”
“是你,平宁关屠城,血流成河,皇帝下令林家以谋反之罪抄家灭门。这一切都是你做得,你后悔吗?我能帮你,也只有我能帮你,到我这里来吧。”
平宁关地底法阵大开,数道金光流转将深沉的黑夜点亮,温暖的气息吸引着游荡的冤魂。
随着一声哀鸣,一个黑衣人影出现在法阵正中,他双眸紧闭长发披散如瀑,正是已经被巫蛊控制的苏九黎。
妖魔心脉、凡人炼化、鬼怪借道、天神压阵。
四项俱全,立阵者究竟要造出怎样的妖魔鬼怪。
凤啼穿透长空,狠狠击在法阵之上,灵力激荡波将周遭的树木齐齐斩断。朝泠虚立于半空之中,双翼舒展流光溢彩。她素手掐诀,肉眼可见的一道帷幕以她为圆心扩展,照在法阵之上。
天地陡然一暗,乌云遮住了堪堪而落的夕阳。法阵凝聚出一团缥缈的黑雾,隐隐勾勒出人形,他同朝泠面对面站着,清淡温和,更似神邸。
他在朝泠身边盘旋,试图遮盖住那抹赤红之色。“主人让我留你一命,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小姑娘,我们没有仇怨,何必苦苦相逼呢?”
朝泠冷眼看着他,步步紧逼“林清平与你可有仇怨,边防军的将士、平宁关的百姓与你可有仇怨?你为何不能放过他们呢?”
“我念你是凤族看你可怜才放你一马。”巫蛊冷笑“你知这咒术从何而来的?当年天帝以百鸟祭祀造出了你们凤族始祖,也创出忘忧解这个秘术。这今日你居然来质问我这些?你该恨的不应该是我,应该是这天帝君辞。”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朝泠久居凤都,从不曾知道自己先主还有这等坎坷。她掐诀召唤出漫天的火幕,向着法阵正中而去。
“冥顽不灵。”巫蛊再不劝说。
阵中苏九黎睁眼,二人一前一后同样的动作召出两道符咒。以大司命压阵,相当于给阵法注入了源源不断的灵力,它浮在平宁关是上空无差别地吞噬着魂魄,巫蛊的身形逐渐清晰,他临摹着九黎,要铸出一具与他一样的肉身。
“玉翎。”朝泠轻声念到,山谷之中阵阵鸟鸣悦耳,两只青鸾飞掠而出,在其手中化成一只竹笛。
青色火焰与黑雾交织撕扯,朝泠飞身直奔九黎。黑雾中探出利爪,只抓住朝泠的片刻衣角,朝泠错身反手,竹笛带着长剑的杀伐之气,洞穿了黑雾。
巫蛊四散,在朝泠身后又再次凝结,一掌打在朝泠的后背上。黑雾贯穿了她的身体,就连肉身之内的魂魄都跟着一颤。朝泠忍住喉咙的腥甜,早已经布下的陷阱将巫蛊团团围住。
“咳咳,抓住了。”
她吐出口中的血,巫蛊在她手中尖叫着,大笑“晚了,晚了,主人大计将成。”
现在唯有打断九黎才能让阵法停止,九黎另一外泄周围已经凝聚出一层坚冰,朝泠的手臂被寒气侵蚀,她甩着发麻的指尖,火焰停在九黎的眉心处。
“少君不可。”神识之内魂力激荡,翼宿星君祭出命簿堪堪止住不断扩张的法阵。“那是大司命,少君那是大司命。”
朝泠没懂他在说些什么,恶声“法阵不解,整个凡间都会被吞噬,到时候造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看你们司命殿如何收场。”
“少君,不可。若是大司命此劫不渡,就会魂飞魄散的。”
风中,命簿哗啦啦做响,残破的纸页纷飞。
“少君,您不奇怪吗?大司命为少君挡劫,可您分明已渡了两道天谴,为何巫蛊说他体内有三道禁锢,还有一道您还记得吗?您跳下通天桥的那道雷劫。”
“是何人为您挡下了?”
“为何会是九黎?”朝泠怔住,她年幼曾拜入九黎门下,学不满三年就被接回了凤都。三年与神仙慢慢的人生,换算都都不及凡人的几天。若说九黎为了师徒之情为她挡下雷劫,怎么都说不过去。
她很想问是不是大司命暗恋她,可如今情况危机,这句玩笑怎么也说不出口。灵力激荡,直接将朝泠震了出去。
九黎睁眼,漆黑的眼瞳怔怔地看着朝泠,他捏起朝泠的下巴,指尖从她的脖颈划过落在她的胸口。“女娲石。”
女娲补天后,余下的一块女娲石由凤族镇守。后因凤都主上伏念受人蛊惑,私盗女娲石至昆仑上通天桥上,朝泠弑神后入魔后,女娲石就一直被她带在身边。
“给我。”九黎的喉咙中发出两个调子,一个低沉一个高亢,诡异的二重奏相互抵抗着。
女娲石挣脱朝泠设下的禁锢,浮在九黎面前。
朝泠抢先一步护住了女娲石,羽翼伸展带起一阵热浪。
“给我。”九黎挥手,数道冰凌降下,将她的羽翼钉在半空。她如一只蝴蝶标本,鲜艳美丽,但却脆弱不堪。
法阵仍旧在运转,亡灵的惨叫声络绎不绝,随着巫蛊注入法阵。九黎作为阵眼的灵力几乎将整个平宁关冰封。
“还差一点,还差最后一点。”他停止了动作,漆黑的瞳孔中一瞬不解,“怎么回事?”
“怨念不够重?”
怎么可能,一整个平宁关守将的怨念还不够吗?他费尽心思用怨恨滋养起的这支军队。
幽暗的法阵中,红缨枪的穗子已经凋零。林清平仰头看着深坑之上人影浮动,他紧握着长枪亦步亦趋,试图爬出这个深坑。
亦如曾经,他被垫在万人坑底,苦苦挣扎。
不光是他,还有很多人,许许多多的边防军将士们皆紧握长枪,只是那剑锋是对准自己的。
鬼魂神行缥缈,唯有临死前手中的兵刃能够杀死。
“晚柒。”林清平笑着“你不是晚柒吧。”
朝泠怔住,她早就猜到林清平能够看穿她的魂魄,可他后来并没有拆穿自己。如今听到他亲口这样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应该见过她吧,你们太像了。”
命簿纷飞,展开的一页是这一世凡尘原本的模样。林晚柒应该早就死了,死在万人坑底,她用身躯护住了林清平,最后被万箭穿心。
林清平见到朝泠那一刻,欣喜、失而复得的情绪朝泠读得出,背后的落寞与感伤她则并不知晓。
他甚至看出了,有人用着自己妹妹的躯壳,日复一日地扮演着她的角色。
“没关系的。我也太久没有见她了。”林清平声音很轻,长枪刺穿了他的身体,他用力将最后一点尖锐压紧腹部,他已经死去,不会再流血,灵魂的重创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
妖魔心脉、凡人炼化、鬼怪借道、天神压阵。
没了这些引渡的鬼魂,阵法自然会破。
他早就知道自己死了,比他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还要早。在他看到许彦书在漠北使团军账中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许彦书是边防军将士,他不会背叛他的百姓。”
从那时,林清平就意识到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晚柒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既然选择了你,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别害怕。”林清平笑着,亦如每次他面对林晚柒一样。
“我将边防军托付与你了。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就让我再叫你一声林晚柒吧。”
为将者,是林晚柒忘川轮回,宁愿身形俱灭也要为林家平反。是许彦书,为难之下亦不与同袍刀剑相向。是林清平,化为鬼魂仍流离人间平息战乱。
终于,林清平护住了他的百姓,曾有一人,以凡人之身比肩神明。
破晓之时,有一红衣女子在与山巅俯瞰平宁关,跳响了那首阵前安魂曲。迷雾散尽,众生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