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洛小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洛小玉从床上抬起头，擦干眼底挂着的泪珠，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
洛小兰应该很长时间不会打扰她复习了。
忽悠了洛小兰，洛小玉合上书本，长此以往，看书不成问题，但一个月后，她要进城考试，必须买得起火车票。
虽然父母对她宠爱有加，会为了她进城的事倾尽所有，但洛小玉已经成年，不能继续当寄生虫。
改变命运，从努力赚钱开始，上一世吃了太多缺钱的亏，这一世，无论如何不能让命运重蹈覆辙。
有了搞钱的想法，便有了方向。
“卖豆花、豆浆、豆腐！”
一个带着当地口音拖长了尾音的吆喝声从黄泥马路上传来，吸引了洛小玉的注意。
白云乡逢一、五、八便是集会做买卖的日子，今天恰好逢农历二十五，正是农村小市场兴旺的日子。
想要搞钱，必须到钱财流通的地方去！
洛小玉上一世听说有人靠倒卖商品，赚了大钱，成了老板。
可是，八十年代的农村市场经济并不发达，供销社还承包了大量的交易，米面粮油、布匹肉菜，票据还未完全退出市场。
具体贩卖什么，洛小玉还拿不定主意，不妨放下书本，到圩街走一遭。
洛小玉来到镜子前，往篦子涂了一点茶油，把头发梳成一左一右两根大辫子，穿上一件亚麻衬衫、粗腿裤，脚踩一双胶制凉鞋，便蹬着二八大杠，往圩街的方向走去。
“喂，小玉，你干嘛去？不复习了吗？”刚出门，就在屋角遇到了背着一篓新鲜芒草的兰招娣。
她身上穿的还是粗麻布对襟褂子，肩膀和下摆的位子都带着补丁，乱蓬蓬的头发挂着草叶和露珠，腰肢被竹篓压弯了。
洛小玉忙抓紧刹车，跳下二八大杠，“妈，你怎么背这么重的芒草？来，我给你运回去！”
她伸手便帮兰招娣卸下芒草。
兰招娣表情有些迷瞪，向后躲开她的手，“别动，脏！妈能行！”
“脏什么？又不是富家小姐，哪儿就那么娇贵了？”
洛小玉笑呵呵地抱起竹篓，从她腰上卸下，搭在二八大杠的后座上。
“等等！竹篓脏，别把车弄脏了。”兰招娣舍不得地说。
“哎呀，妈，不就是一辆二八大杠吗？人重要，还是车重要？”洛小玉阻止她拆下竹篓，拉开绑带，三下五除二就把竹篓压牢，向村西牛棚的方向走去。
沿着黄泥大路，在村庄和天龙山的连接处，有一个小山坳，下面有一块平地。
那是洛家的地盘，十年前，洛建国用泥巴混草做了土砖，一块一块地磊起了三间六七十平的屋子。
因为地处偏僻，被洛前进当成了牛棚和柴棚。
有了二八大杠的帮助，兰招娣轻松不少，终于把发酸的腰给直起来了。
同村的村民看到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洛小玉，竟亲自用二八大杠扛竹篓，都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纷纷驻足观看。
“哟，洛家的高材生出来干活了！真是难得啊！”几个在农田里锄草的小媳妇，便议论了起来。
另一个小媳妇压低声音，语气颇有几分暧昧。
“我听说，昨晚，她被她爷爷打了！恐怕是良心发现，知道读书没用，该帮忙干农活了。”
一群小媳妇又议论起洛家的家变，传得有鼻子有眼，大概意思是洛前进夫妻俩要分家，把老大一家踢出家门，另外过活。
没了长辈的支持，洛小玉也别想考什么大学了，干脆和大家一道沦为柴禾姑得了！
反正，几百年来，白云乡的女人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洛小玉何德何能可以摆脱命运，当上人人羡慕的城里人？
她们的声音不小，有几句飘到耳中，兰招娣笑容苦涩地问：“小玉，听到了吗？你要真不高考了，她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洛小玉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向兰招娣投去安慰的眼神。
“妈，别听她们胡说！将来，我肯定过得比她们好！”
见女儿自信满满、对生活充满希望，和过去胆小、敏感的形象判若两人，兰招娣既欣慰又惊疑。
“小玉，你真这么想吗？”兰招娣疑惑地问。
“那当然！妈，时代不同啦。咱们要考学，也要赚钱！相信我，有爸的会计头脑，有你的吃苦耐劳，我肯定能过得比她们好！”
洛小玉解开绷带，把竹篓扛下来，打开牛棚，利索地把一筐鲜草扔进牛棚。
一头毛色淡黄的母牛带着一头还没上链的小牛，迅速走过来，对着鲜草大吃大嚼。
兰招娣见女儿做事一点都不马虎，便越发信任她。
喂好了牛，洛小玉跨上二八大杠，便沿着黄泥马路，向圩街的方向骑去。
晨阳洒满黄色的马路，大路两边的禾田青绿，一个18岁的少女骑着自行车，风一般地向远处跑去，颇有几分康庄大道的感觉。
洛小玉的心胸敞亮了不少。
白云乡虽是一个小小的镇子，但地接崇爱、尚美、社富三个乡镇，有一条国道经过，路旁有加油站和宾馆服务，常有来自省城的长途巴士、私家车经过。
进入圩街，洛小玉便把注意力都投放到了那些小摊贩身上。
因为她只是一个穷学生，家底薄，要想倒卖商品，什么衣帽粮油需要大量本钱的活儿，都不适合她。
洛小玉直接忽略，径直向小摊贩的方向走去。
圩街两侧是各种各样的店面，大多是茶馆，店家也售卖点心小吃、花生瓜子，还有几个小饭馆，饭菜都不便宜，是供给那些来自国道、在乡下转路的旅客吃的。
店门外，站满了各种小摊贩，有脸泛褶皱、焦苦老实的乡下老太太，售卖从自家菜园采摘的新鲜瓜菜。
正值五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她们所有不过是豆角、茄子、辣椒，还有常绿的韭菜。
在小摊贩中，洛小玉还见到了同村的几个熟人！
胖婶今天售卖的是自家种的丝瓜和地里挖的荞头。
“胖婶，怎么卖？价钱好吗？”洛小玉来到她身旁，问。
胖婶是个精明的女人，见她走过来，便说：“你又不买。价钱你不必知道。”
洛小玉拿起丝瓜，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买？”
胖婶一双眼珠子闪烁着精锐的光芒，说：“切，都是左邻右舍的，我有的，你们洛家能没有？”
这话倒是正理，胖婶竟会筛选客户了。
洛小玉在她身边呆着，胖婶想起昨晚的事，便问：“真要分家？”
“真分。”洛小玉说。
“哎，也好！你爸妈怎么就想不通？”胖婶有些惋惜地说。
“对我们家的事，胖婶是明白人。”洛小玉露出憨厚的笑容。
胖婶最喜欢听别人恭维她，立马来了兴致，“我早就跟你父母通过气，让分家另起炉灶过日子。”
“哎，家里穷，怎么过日子呢？”洛小玉有意无意地拿起瓜菜，向路人推销。
可是，路人把瓜菜和隔壁摊位比来比去，都要掏钱了，还是绕到隔壁摊位去了。
“怎么过？就这么过呗。”胖婶没有半点卖不出去的沮丧，一如既往地向路人推销。
“这个人不买，还有下一个呢！你急什么？”
这话让洛小玉对胖婶刮目相看，觉得她和乡下那些爱嚼舌根的长舌妇不同。
瓜菜的价格并不好，才两毛钱一斤。
忙活大半个上午，都没卖到一块钱，而且竞品太多，洛小玉打消了种菜卖菜的念头。
洛小玉借口离开，推着二八大杠向旁边的大棚走去。
大棚里售卖的东西很丰富，人群拥挤，两边卖茶果、小吃的店面也挤满了人。
在众多食客中，洛小玉发现了一家闹中取静、不同寻常的店面：一家衣帽店！
她好奇地走到店外，发现里面挂满了塑料模特，都穿着款式漂亮、做工精良的时装，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一个长着水蛇腰、描着眉毛的女人，见到她，便蹙眉上下打量着她，冷冷道：“你干嘛？要饭到别处要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