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琼牵着王慕秋,看着卢少丹的身影在刺客之间穿梭,刀光如招致死亡的白练,顷刻之间索去了不少性命。
尽管卢少丹下刀时依旧果决,叶琼却敏锐地察觉了卢少丹的肩膀似乎受了伤,下刀时用的都是手腕的巧劲,而不是和平常一样借着肩膀的力气。
叶琼蓦地红了眼睛,不由地就往前跨了一步,还是身边的顾从雁抓住了她,她才没有再靠得近一些。
但,刺客本就是秉承着死志而来,原本就上了桥的刺客不管身后同伴的死活,发了疯似的举刀就向叶琼她们冲来。
顾从雁拼命甩着长鞭,姬沁儿放弃了袖箭,身子一转就拔出了倒在她身边的刺客的长刀,向冲上前来的刺客拼去。
叶琼护着身后最为孱弱的王慕秋,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不断地在心中回忆起上次在谢家别院里第一次杀人的回忆,和先前曾跟着白鹭勉强学到的几招。
要记住,先踹准裆部,再将匕首插进刺客的喉咙之中。
叶琼在心中默念着,看着一个刺客冲到了自己的面前,数着距离,抬脚向着来人的裆部就是狠狠一脚。
但叶琼没有料到,那刺客根本不是为了杀人而来,他一闪身就避过了叶琼的那一脚,想要劫持叶琼身后看起来最为孱弱的王慕秋。
叶琼瞬间发现了刺客的意图,不顾长刀悬在头顶,一头撞在了刺客的身上,紧紧抱住刺客握着长刀的手腕,大喊道:“快跑!”
那刺客登时怒了,长刀高高举起,刀光一闪,就要劈在叶琼身上时,一支短箭却破空而来,钉入刺客的两眉之间。
叶琼认得,那是卢少丹一直带在身上的甩手箭。
一直站在不远处提着心的王慕秋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刻,又眼睁睁看着刺客高大的身形轰然倒下,带着躲避不及的叶琼一同翻下了桥。
“叶琼——”王慕秋吓得高声尖叫起来,“怎么办,叶琼落水了!”
姬沁儿听着王慕秋的哭喊声,想要去救人,却无奈刺客难缠,连她身上都挂了彩,正在焦急之中,就觉身边一阵疾风拂过,眼前的刺客已经被削了头颅,脖颈上还滋滋地冒着血沫。
姬沁儿一愣,一边的顾从雁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吐了起来。
王慕秋立在栏杆边上,看着黑茫茫一片的河水,心中焦急。感觉身边来了人,王慕秋刚想求救,便再次听到了一声“咚”的落水声。
还是正月里,御河的河水冰冷刺骨、水流湍急,卢少丹在黑色的水底中不断下潜,所有的悔恨、懊恼都化作了焦急与担忧。
叶琼是不会凫水的!若是她会,就不会曾在自家宅院里,被她四叔推下了水躺了半月才好了。
可是水底下,什么都没有,卢少丹连那刺客的尸体都寻到了,却没有见到叶琼的半点踪迹,直到胸腔里传来了灼热的窒息感,才终于不甘地冒出了水面,大声喊道:“叶琼,叶琼——”
河水茫茫,回应他的,只有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河灯。
卢少丹不甘,河上的风吹得他的脸上如刀刮似的疼,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再次下潜,却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焦急的“少丹”,身边的水流也感受到了微小的变化。
卢少丹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和狂喜,而那人已经游到了他的不远处,在水中轻柔地托起了他,带着他往岸上走。
来人正是叶琼。
察觉到叶琼的吃力,卢少丹瞬间和叶琼换了位置,托起她向岸边游去。
叶琼其实是会凫水的,但那是在前世,她在嫁入韩国公府后,差点被张旭东的小妾推入水中淹死,此后才特地练会了凫水。
叶琼本来已经快要自己游到了岸边,就在即将上岸的一瞬,她又听见了卢少丹的呼喊。
叶琼是了解卢少丹的,不找到自己,卢少丹便会一直在冰冷的河水中找下去,即使身上还带着伤,想到此处,叶琼只能忍住刺骨的寒冷又游了回去。
“你是不是傻?”叶琼气得忍不住大骂起来,推拒了卢少丹在水中的帮助,固执地将自己的手臂放在了卢少丹的腋下托起他,“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吗?现在是正月,可不是七八月,你想让你的肩膀废掉吗?就算我落了水,你也可以不用自己下来找我的……”
说到最后,叶琼的话里已经带了哭腔。
卢少丹只是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琼——”不远处,有船只飘了过来,叶琼连忙高声喊着“救命”,船立刻加快了不少,停在了二人的身边。
船上的正是姬沁儿和王慕秋,姬沁儿见叶琼和卢少丹在一块,很是惊喜,忙招呼着人要将二人拉上来,卢少丹却说:“叶琼上船就好,你们只说发现了她,我就不上船了,不然,会伤了她的清誉。”
姬沁儿和王慕秋一愣,叶琼亦是一怔,想要抓住卢少丹,但卢少丹已经钻入了水中,像是一条入了江海的鱼,瞬间消失不见了。
叶琼咬着唇,逼着自己不要回头,抓住姬沁儿伸过来的手,翻身上了船。
王慕秋立刻红着眼睛给叶琼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姬沁儿亲自端来了一碗热水,说:“先喝一些吧,好歹暖一暖。”
叶琼冻得面色发白,几乎捧不住碗,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气来,说:“郡主,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经此一遭,姬沁儿和王慕秋都对叶琼和卢少丹的关系心中有数,姬沁儿便拣了一些能说的说道:“刺客已被尽数剿灭或擒获,此次刺杀,百姓伤亡不小,具体的人数还要等着金吾卫和五城兵马司的统计。太子殿下没有受伤,只是顾从雁的哥哥顾从驹和卢公子身上都受了伤,你的哥哥也受了点轻伤。卢公子武功极好,多次帮着殿下躲过刺客的偷袭……”
说到这里,姬沁儿笑了笑,脸上恢复了几分平时展现在外的天真:“或许,卢公子可以等着赏赐了。”
叶琼长呼了一口气,岔开了话题,有些好奇地试探道:“说起来,郡主竟然会用袖箭,还使得这样好,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前世的时候,叶琼可没怎么听说过姬沁儿会武功的事情。
姬沁儿脸上浮现了一丝自豪,王慕秋替她解释道:“郡主毕竟是南平郡王的遗孤,郡王和王妃都是练过武的,尤其是郡王,当年驰骋商场赫赫有名。郡主自然也学了一些,虽然不算精通,但防身还是足够的,只是宫里知道的人少罢了。”
叶琼惊奇,没想到前世里觉得天真烂漫到有些蠢笨的南平郡主,今生再接触,才知竟是这样的性格,还有着这样的武艺。
看来,前世的记忆,倒也并不能完全依赖!
想到此处,叶琼握紧了手中的瓷碗。
前世这个时候,京城里可没什么动向。要说有,那也是年后解印的事情了。
想到这一年年后的事情,叶琼心中一惊。
年后解印不久,就是叫魂案的后续,为太子授课的已故春坊大学士卞元纬的府上,查出了太子和晟王逆党联络的书信和印鉴,之后又是东宫辅臣血溅朝堂怒斥太子谋逆犯上……
最后,便是太子被废幽禁宫中,王皇后不堪打击匆匆而逝。
叶琼想到此处,不禁心中升起阵阵冷意。
这一切,都是从叫魂案开始的。
今生,自己阻止了叫魂案,就是切断了这一切的起因。而自己的行为,就如落入湖水之中的一块石头,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今日京城的灾祸,那么多的人命,是因为她改变了历史,而带来的吗?
叶琼打了个冷战。
……………………
叶琼和姬沁儿与王慕秋回到正阳门前时,那里已经站了许多金吾卫。
金吾卫和五城兵马司不同,是直属顺和帝的军队,其中的都是整个大凉里最精锐的将士,站在那里,就是一座座肃穆庄严的铁塔,让人心生畏惧。
叶琼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只有头发依旧是湿的,来不及烘干,只简单地挽了发髻。
叶琼刚到,早已等得焦急的叶瑾立刻冲上前来,见叶琼气色还好的样子才狠狠松了口气,对叶琼小声说道:“小妹,我们暂且还不能回去,金吾卫的人要问几句话,你还撑得住吗?”
叶琼点了头,余光见到了太子和卢少丹走了过来,忙示意叶瑾让开一些,向太子行了一个郑重的礼,被太子身边的女随扶了起来。
那女随叶琼见过,是王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锦瑟。锦瑟已经听了人禀报了叶琼的事迹,对叶琼更添了几分好感,笑道:“太子殿下说了,叶姑娘今日也是功臣,不必如此多礼。”
叶琼道了谢,视线和卢少丹的轻轻擦过。见卢少丹也换了一身衣裳,身上的伤似乎也处理过了,叶琼才稍稍放心了些。
叶瑾注意着叶琼的目光,小声说:“……以前从来不知道,少丹的身手这么好。他到底瞒了我多少?”
叶琼心中叹息。
看来,哥哥也注意到卢少丹身上的异样了。
叶瑾正犹豫着该怎么劝叶琼离卢少丹远一些,几人就听见了马蹄声和铁甲相撞的铛铛声,叶琼的心再次揪紧,而卢少丹也沉了目光。
马蹄声停下,一身铁甲的金吾卫统领翻身下马,半跪在太子面前,说:“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平静地说了一声免礼,金吾卫统领才直起了身,却在那一刹那,目光无意间瞥向太子身后的一人时,如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不由地喃喃道:“五,五弟……”
在场之人无不愕然,顺着金吾卫统领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一位清俊的少年郎。
他身姿若松,即使发鬓微湿、身上带伤,依旧难掩周身的贵气。少年的目光沉静,宛若一潭捉摸不透的湖水。
在场的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不知大凉京城的往事。而像金吾卫统领和女官锦瑟这样在京城住久了的,才会想起,十多年前的京城,曾有位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尽管身有残疾,依旧风姿绝尘。
卢少丹看着金吾卫统领,自己血缘关系上的二伯卢坚诚,淡淡地说:“敢问这位将军,你,认识我的父亲卢墨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