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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尾巴(1 / 1)

杏花叶家里,叶琼坐在邹老先生和师母余氏的对面,一同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那封名帖。

名帖是叶家的门房上送来的,说是一位姓贺的夫人送过来的,名帖上说是请明湖居士出门喝茶。

明湖居士是师母余氏的号。余氏名余安易,也是有名的才女,号知道的人也不算少,这封名帖就是送给她的。

最先说话的是师母,她说:“名帖上的这位贺夫人确实和我们有些交情。她的亡夫也是大儒,早年间曾指点过你师父,因此我们两家也时有联系。只是,这联系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怎么这个时候给我递名帖?”

邹老先生皱着眉,一言不发。

叶琼也甚是奇怪。

按理来说,知道邹老先生和师母住在杏花叶家的,只有叶府中人。贺夫人的这封名帖,应当会送到师父的宅院中才对。师父并没有在宅院中留人,这封名帖送不出去,只会返还到贺夫人的手中。

但事实却是,贺夫人像是知道师父和师母的行踪似的,准确无误地将这名帖送到了叶府。

贺夫人与师父师母多年不曾来往,是从哪里知道的他们的行踪的呢?

难道是凑巧?

不大可能。师父可不止自己一个徒弟,而且在京城内还有邹山长这样一个可以依靠的侄子,这名帖再怎么凑巧,也不应该巧到送到了叶府。

此事看来必有蹊跷。

况且,如今师父和苏青义的流言闹得满天飞,甚至前几日士林间还有人说,苏青义可将师父取而代之。这样的流言之下,师父和师母又躲在了叶府不好随意出门,明眼人都明白,此刻并不是打扰师父师母甚至相邀出门的好时候,这位贺夫人听师母所说,也是大儒的妻子应当是知书达理的,却连这点事理都弄不明白吗?

在这个时候给师母递名帖,未免有些太巧合了。

难道,此事和那想要捧杀苏青义的背后之人有牵连?

也只有那些人会时刻注意着师父的行踪,知道他和师母进了叶府,这样说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叶琼这么想着,和邹老先生与师母细细讲了自己的判断,师母顿时犹豫起来,说:“若是如此,我要不还是把这个邀请给拒了吧……”

邹老先生却说:“不,不用。琼丫头先前就说了,如今这事儿,是敌在暗我在明,倒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好。”

叶琼也顺着话头说道:“此事,若真的是朋友好心相邀,师母在府里闷了那么久了,出去透透气喝喝茶也好;若不是,正好能让我们瞧瞧是谁在背后搞鬼,还将事情扯到了师父和师母的身上。当然,此事多多少少有风险,若师母不愿赴约,那也无妨,我们再另想办法就好。”

师母便笑道:“不过是去喝杯茶,哪里就需要这么紧张了。那好,我就走这一遭吧。琼丫头,你记得,我出门的时候盯着你师父不要多用甜食。你母亲太热情了,一日三回地来送点心,你师父比来这里前胖了一大圈呢。”

坐在一边一直安静地吃着糖果的楚风抢过话头说:“放心吧,那些点心交给我就好。”

叶琼笑着点了点楚风:“小风也不能多吃,小心伤了牙。”

一行人笑闹了一通,叶琼便起身亲自送了余氏出门,又叫过了叶二亲自吩咐道:“你叫上几个人,一半跟在师母的马车边保护好师母,一半换了常服远远地跟着,待师母和贺夫人分别后,跟上贺夫人,看她之后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叶二应下,下去安排了。

叶琼立在廊下,心中不免有些期待。

不知师母此行,是否真的能钓出背后之人。

……………………

大凉京城的前门大街上,苏氏正坐在一座茶楼的雅间里饮着八宝茶。八宝茶里加了枸杞、红枣、桂圆等物,正适合她这样怀了孕的妇人。

苏氏的乳母项妈妈替额头沁汗的苏氏捏着肩颈,忍不住劝慰道:“少奶奶,老奴还是要劝您一句,您如今还怀着孕呢,像收租子查账的事情,您交给手下人去做就好,何必这样亲自跑一趟?”

苏氏的脸色有些白,待又喝了一盅茶后才红润了些,说:“你也看到了,若不是我主动揽下了此事,我婆母就要借着我怀孕之事,把铺子里的事情都揽过去了,我哪里敢歇?”

说到这里,项妈妈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大太太也真是……那日您从叶家三房回来,刚到门口呢,大太太就阴森森地冒出来说您在这样的时候出门,是不是不把胡家当作正经亲戚,还要把事情闹到大老爷那里去。若不是大老爷明理,您又怀了孕,说是请三房帮忙引见一下孙大夫给您看身体的,这才堵住了大太太的嘴,不然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项妈妈虽是奴婢,但卖身契在苏家,这样的话她说得,苏氏也没有阻止她继续说,只叹息一声,说:“项妈妈,我近来总觉得心里又是苦又是慌。琅哥哥虽然尊敬我爱护我,公爹也明事理,但是我婆母那样的人,只要她一天还在府里,我就一天担心受怕,尤其是如今又怀上了……”

项妈妈看着苏氏的神色,心中也是痛惜,但胡氏是叶琅和叶珀的生身母亲,是叶家长房的正头主子,她一个奴婢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劝慰说:“少奶奶,老奴别的话不会说,我只能告诉你暂且忍忍,就算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好。忧虑伤身啊……”

项妈妈的话说到一半,雅间外突然传来了妇人的笑声,苏氏和项妈妈顿时止住了话头,不过一瞬,就有人推开了雅间的门,笑着探头说:“就是这里吗?”

项妈妈顿时端起脸色,本想训斥,但又见此人衣着举止不似平民,便压下怒火,说:“这位夫人,这间雅间已经有客了。”

那妇人只当没看见项妈妈和苏氏难看的脸色,又走出雅间看了眼门口挂的门牌,嘟囔了一句“没错啊”,便再次踏进了雅间,说:“这雅间是我早就定好的,梅花号雅间,哪会有错?”

苏氏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妇人好生奇怪,若是平常人,发现自己预定的雅间内坐了客人,不应当是去寻店家吗,怎么会来和她们说话?

项妈妈也察觉到了不对,护在了苏氏的身前,正要大声喊来店家,那妇人的身后,就有另一位气质高华的老妇人走了进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氏一愣,这后进来的老妇人她是认识的,正是叶琼的师母,苏氏要喊余老夫人的。

余老夫人见着苏氏也是一怔,又看了眼身边的贺夫人,见贺夫人双目微睁似乎是没想到这雅间内还有人的模样,便笑着说:“倒是巧了。”

直到这时,雅间外才有掌柜的匆匆赶来,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小二,那掌柜陪着笑脸向贺夫人和余老夫人说道:“两位夫人,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家这位小二不懂事,不知道梅花号雅间先被二位订了,这才先给了这位夫人,你们看,要不换个其他雅间,我再给你们赔上两壶茶几盘点心?”

贺夫人当即不满地说:“这梅花号雅间,可是整间茶楼里视野最好的,这怎么能换?”

那掌柜的满脑门子的汗,正要再劝几句,苏氏却主动说道:“无妨,我去别的雅间就好,这里就留给贺夫人和余老夫人吧。”

苏氏说得坚决,听得贺夫人一怔,一时没有说出别的话来,那掌柜的擦了擦汗,连连道谢正要行礼,被苏氏让项妈妈扶了起来。

苏氏并不觉得让个雅间有什么问题。

见来者是余老夫人,苏氏便早已起了避嫌之心,如今外头的流言还乱着,苏家人可不好在外头与邹老先生身边的人多接触,以免留下话柄。

况且,那贺夫人看起来就像是个会胡搅蛮缠的人,这样的人,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谁知,苏氏正要起身的时候,余老夫人却说:“诶呀,何必要让呢?我看这间雅间很大,我们一同坐下就好了呀,反正也是认识的人。”

说着,余老夫人又上前几步,在贺夫人看不到的地方,向苏氏慧黠地眨了眨眼睛,说:“苏小娘子,你的八宝茶还没用完呢,不如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多个人,说不定话题也能多上不少呢。”

苏氏自然注意到了余老夫人的小动作,虽然并不清楚她的想法,但依旧顺着她的话头,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就亲自扶了余老夫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贺夫人见余老夫人和苏氏一派亲密的模样,骨碌碌地转了眼睛,也一同坐了下来,试探地问道:“我倒是不知道了,原来您和国子监司业的长女,竟然是旧相识?”

余老夫人亲昵地拉着苏氏的手,像是家里的老寿星给他人介绍自家出色的子孙似的,笑道:“自然是认识的。我不是住在我夫君的弟子府上吗,苏小娘子就是那女弟子的堂婶,也是个钟灵毓秀的。”

说到此处,余老夫人还凑近打量起了苏氏的脸色,担忧地问:“前几日见你还神采飞扬的,怎么今日脸色这么差了?”

怀了身孕的话苏氏不好直说,便只是低着头,项妈妈便笑着回答说:“我家少奶奶有了,最近有些害喜,所以才看着脸色不好。”

余老夫人顿时笑弯了眼,真切地说:“那可是件好事!诶呀,我今日出门怎么就没多带些东西呢,来,待会和我去金饰店逛逛,我要给这孩子打一个小金锁,就当作是见面礼了!”

一旁的贺夫人一直插不上话,听到余老夫人这么抬举苏氏,十分惊讶。

苏氏亦是吃惊,但见余老夫人话语真挚,又捏了捏自己的手暗示什么,猜测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便只笑着说:“您这么想着我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我也该为您多想想。这样吧,我们先去金饰铺,我再带您去苏家的文墨铺里逛逛,正好那边多进了一批澄心纸,您可以给邹老先生多挑一些。等您乏了,我们再去鸿宾楼用午膳,可好?”

贺夫人总算抓住了机会插话,忙说:“好啊,老姐姐,您不就想多逛逛吗?我看苏小娘子的提议甚好!”

余老夫人嘴角的笑容一冷,然后才继续笑着说:“那好,就这么定了。”说着看了苏氏一眼。

苏氏微微颔首,看着突然变得格外热切的贺夫人,心中冷笑。

虽然尚不清楚余老夫人为什么这么做,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余老夫人和贺夫人并不是一道的,贺夫人大概有问题。

至于贺夫人身后有什么样的狐狸尾巴,就等走完这一遭以后,再看清楚了。

……………………

杏花叶家中,师母余氏尚未回府,邹老先生正盯着楚风习字,叶琼则坐在一边读着邹老先生带过来的藏书。

杜鹃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叶琼的耳边说:“姑娘,贺夫人的消息查到了。贺夫人有一女儿,据说貌若无盐,年纪已经很大了,一直都未有人提亲。直到前几日,有住附近的街坊看见有一儒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学子打扮的年轻男子上了门,那街坊问了贺家的门房,门房说,是府中就要办亲事了。”

叶琼平静地翻过了一页书,说:“查出是什么人了吗?”

杜鹃说:“虽不能确定,但八九不离十了。去贺家提亲的,是长房琅少爷的亲舅舅,胡哲章的长子胡文宣,根据那街坊的描述,多半是他。另一位年轻的学子,听描述,不像是胡家的少爷,应当是胡文宣收的弟子,是哪一位弟子倒是不能确定。”

“多半也是那些没有门路,只能依靠着胡文宣向上爬的寒门学子的其中一位。”叶琼叹息一声,合上了书,“等那些跟着贺夫人的家丁们回来后,就能确定胡家是否真的在这件事中插了手了。”

叶琼正说着话,余光里瞥见素鸢遥遥地向她行了个礼,顿时起了警惕,向邹老先生告罪了一声,走到院子外与素鸢见了面。

素鸢看了眼院子里,还在手把手教着楚风写字的邹老先生,压低声音说:“叶二找不到杜鹃,寻我送上来的急报。外面突然起了流言,说有人看到长房的大少奶奶,向余老夫人送礼以谋求国子监祭酒之位……流言突然就闹翻了天,说苏司业卑鄙龌龊、寡廉鲜耻,无法担任祭酒之位,甚至有了要上书陛下将苏司业投入大牢的说法……”

流言来势汹汹,听得素鸢和杜鹃不免心惊胆战,但叶琼却只是长呼了口气,甚至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果然,狐狸的尾巴漏出来了。

一旦出了手,那就不是无迹可寻,是时候顺着线索往下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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