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京都前门外大街,乃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此处群商云集,但凡百姓们所能想得到的,无论是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还是刀剑陶瓷、纸花玩物,在此处都能买得到。
但,前门大街里最热闹的,还是要数戏楼广庆楼。京城内无论男女老少、贫穷富贵,都有喜欢听戏的习惯,而广庆楼,是京城戏楼中的佼佼者,若是有新戏上台,更是一票难求。
叶祀竹便是广庆楼的常客,更因出手阔绰、为人豪爽而很受广庆楼掌柜和小二们的喜欢,刚一踏进广庆楼,就有面熟的小二迎上前来,笑道“哎哟,这不是叶五老爷吗,我就知道您是不会错过这新戏的。老位子给您留着呢,是先来一壶大红袍?”
叶祀竹本想点头,却又想起什么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陆春望,便对小二说道“大红袍外,再来一杯牛乳茶。”
小二看了脸上犹带着稚气的陆春望一眼,会意地说了句“好咧”,便将二人接引到了二楼。
两人进门时,戏台上的曲子便已唱了小半,如今正唱到戏里的主角,发现自己的妻子与她族兄通奸的段落,戏迷们最喜欢看这种狗血的段落,叫好声此起彼伏,就连二楼的小隔间内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叶祀竹吃着花生,笑道“这广庆楼胆子倒是很大,竟然敢将京城谢家的那回事真的编成曲子搬上了戏台,也不怕被谢家事后算账。”
陆春望安静地跪坐在一边,饮了口茶,说道“广庆楼的背后主子是内阁首辅李光霁,文家似乎也有参与,既然已经翻了脸,让自己家的戏楼唱唱曲子也不算出格。”
叶祀竹停下了吃花生的嘴巴,好奇地看着陆春望“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春望笑了笑,说“我先前在贫巷的时候,认识了不少流民与乞丐,来了叶家后也时时救济,他们也很信任我,愿意告诉我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可不要小瞧他们,多少流言起于市井小民之间,朝堂大事之上他们或许知道的不多,但于小事上,却知道得不少。”
陆春望饮了口茶,又说“先前,我有位朋友在京城最大的菜户那里寻了差事,负责往京城各处送菜。他在往李光霁府上送菜的时候,无意间见到了李府的管事,之后又在广庆楼里见到了那位管事在向广庆楼的掌柜要账本,这才推测出来的。”
叶祀竹啧啧称奇,说“难怪琼儿会把你推荐给大哥,你还真有几分本事。好了,下面的戏快唱到中场了,我已经按照琼儿所说把你带到了这里,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陆春望颔首,饮完杯中的茶水,才说“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叶祀竹一口花生差点卡在喉间,又饮了一杯茶水才缓了过来,反问道“回去?”
“对。”陆春望说,“您待会只需做出意兴阑珊的模样就好,话由我来说。”
叶祀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着陆春望的吩咐做出败了兴致的模样,跟着陆春望下了楼,果然先前迎接的小二撞了上来,问“叶五老爷,怎么这么早就走了,这戏不合您的心意?”
叶祀竹没有开口,他身边的陆春望答道“不是戏的问题,只是看着这戏,难免触景伤情,让我家五老爷想到他那个要嫁给傻儿的侄女。”
叶祀竹配合地叹了口气,作出不好多说的模样。
那小二转了转眼珠,谄笑着问“可是,小的听说,京中都说,您家二房的那位姑娘是愿主动下嫁的。”
陆春望故意苦着脸,说“是啊,愿意,谁能不愿意呢?”接着再不肯多说。
小二却一副听明白了的模样,笑嘻嘻地送走了二人,转头就和广庆楼的掌柜说了此事。
“这么说,那叶家二房的姑娘,分明就是被逼无奈才下嫁的?”掌柜的问道。
“千真万确。”小二肯定地说道,“您是没见叶家那两位的脸色,就像是阉了多年的咸菜缸子似的,臭得很。”
掌柜的沉吟一会儿,抚掌而笑“也是,哪有姑娘愿意嫁给傻儿的。不管是不是谢家压迫的,反正我们只管往外传,是谢家借着强势胁迫叶家嫁姑娘就好。上头正为如何破解那则叶家主动嫁女,文家背信弃义的流言头疼呢,这新的流言传得好,咱就能在管事那里多挣点面子!”
另一边,叶琼已经听了叶祀竹和陆春望的来报,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说“流言也有双面性,前一则流言传得越广,之后谢家胁迫叶家嫁女的流言就会传得更广。文家的女儿受了委屈,又被冠上了背信弃义的污名,正恨着谢家入骨,是不会放弃任何线索的。且等等看,这几日应该就会有新的流言了。”
不出几日,京城内,果然又起了新的流言,将京城谢家描述为强娶民女、恶贯满盈之族,甚至有好打不平的百姓,趁着天黑往谢家的门前丢臭鸡蛋与烂菜叶。不过短短几日,京中对京城谢家的言论完全逆转。
谢永彦气得接连几日称病不朝,本想把叶禅衍叫过来骂上几顿,叶禅衍也确实来了,却矢口否认“此事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这新的流言是怎么在京中流传起来的。”
怎么传起来的?自然是文家和李光霁那个老匹夫在背后插了一手!
谢永彦气得肝疼,狐疑地看了一眼叶禅衍,才把他放回了叶府,叶禅衍一出门,谢永彦便在书房里把圈椅的扶手拍得啪啪响“李光霁那老匹夫我对付不了,难道你叶禅衍,我还对付不了吗?敢把女儿卖给傻儿的人,谁愿意相信,不是你在我背后捅上一刀,且等着瞧吧!”
谢家的管家这个时候凑了上来,向谢永彦禀报道“禀告太老爷,已经仔细查过出逃的三姑娘先前都见过谁了。三姑娘一向被看得紧,只有先前去叶家三房的杏花胡同去得比较勤,和叶家三房的二姑娘交往甚深。”
“叶家三房的二姑娘?”谢永彦冷笑道,“就是那个邹双瑞的弟子,还在赏雪宴上画了幅画,嘲讽过轩杰画技不好的那位?”
管家的背脊弯得更低了些,说“正是。”
谢永彦脸色一沉,忽而又怪异一笑“我记得,她爹娘也算不识好歹,居然拒绝了她和那傻儿的婚事来着。若那时候她爹娘应下了,今日哪会闹出这么多事来。不管她是不是和访岚的事情有关,这笔账也该算一算的。去把别院的管事叫来。”
管家低声称是。
……………………
很快就到了叶瑶与杜思衡定小礼的时候。
自从杜思衡上门提亲,整个叶家便进入了筹备婚礼、人人忙得脚不着地的时候。
叶琼还在闺中,按照礼节,叶瑶的婚礼有很多事不能插手,倒是难得成了个闲人,专注地画着成衣铺为了过年和元宵新准备的一批图纸,却禁不住爱热闹的流莺一直在耳边叨叨请她也过去看看,这才放下笔说“也好,我们也去瞧瞧。”
叶琼走到院中,只见冯妈妈穿着一新,正笑着指挥着杜家来送聘礼的人,将聘礼一一收进专门的房间之中。
叶琼好奇地看了一眼,聘礼最前头就是两只被红绳捆着的大雁,经过了一路颠簸,依旧昂着头精力十足的样子。流莺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大雁的脑袋,差点就被啄了一口。
冯妈妈忙阻止了流莺,说“这可不能乱摸的。这些聘礼里,就数这两只大雁最贵重了。”
跟着前来的杜家的妈妈也笑着凑趣说“可不是。我家公子断案在行,骑射却不行,找遍了京中的猎户,才重金买下了这么两只受了伤一雌一雄的大雁,治好伤放飞了再射下来。要不然,我们也要学那不知礼的人家,拿家鹅凑数了。”
叶琼笑了起来,说“还有这样的事,虽然勉强才算是亲手猎的,但也算是有心了,说出来也是个趣事。”
杜家的妈妈敢把这事儿说出来,是十足地把叶家当成了自家人,叶琼自然不会说煞风景地话。
杜家的妈妈果然笑得更加亲切,两边其乐融融,还没正式成亲就有了一家人的模样。
这边犹在堆着聘礼,门外有个丫鬟匆匆地进来,在叶琼的耳边说“二姑娘,城外驿站那边,江南谢家派来送绸缎的管事来话说,昨晚一场大雨,把那批绸缎浇湿了大半,不少不能用了,请姑娘亲自去看看。”
叶琼心中一惊,这批绸缎,可是小姑母专门运上京城给姐姐叶瑶充实嫁妆的,绸缎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姑母的一番心意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叶琼当即说道“好,我这就去看看。”说着就喊人备车。
走到门口时,叶琼恰巧与赶来贺喜的卢少丹擦肩而过,卢少丹拦住了他,问道“怎么这么急,今日不是你姐姐的小礼吗,你这是要去哪?”
叶琼提着裙摆,焦急地说“我要去城外的驿站一趟,我小姑母从江南寄了批绸缎过来,说是被昨晚的一场大雨全浇湿了。”
卢少丹“哦”了一声,又皱着眉头说“你家中现在这么忙,估计也没有别的长辈陪你,记得多带几个人,我上次给你的骨哨还在吗?”
叶琼摸着胸口,笑着说“在呢。”
卢少丹点了点头,说“那好,路上小心一些。我前几日去云梦泽上冰钓,得了一尾鲈鱼,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吃。”
叶琼笑着应下,叫上了白鹭和杜鹃,一齐坐上了马车。
到了驿站,因是年尾,驿站里挤满了人,负责驿站维持的将士忙得焦头烂额,只顾得上给叶琼上了一杯粗陋的茶水。
叶琼不在意这些,先进了管事包下的房间,看了看那批被淋湿的绸缎,好在那管事上报的时候说得夸张了些,淋湿的绸缎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只需要将容易串色的一些绸缎单独分开再慢慢晾干就好。
叶琼长呼了一口气,指挥着江南谢家跟来的人将绸缎重新放好。
此时,已经临近午时,驿站中更加喧闹,叶琼看了一眼就不打算出客房,只吩咐杜鹃跟着管事去买一些吃食回来,就和白鹭坐在客房中间等着。
吃食很快就被送了上来,叶琼嚼了几口,面饼硬得割嗓子,便没有继续用,只喝了一口自己从叶家带来的茶水,只饮了一口,便觉脑中昏昏,等到有所察觉,要叫人时,便已昏睡过去。
客房内,白鹭和杜鹃趴在了桌上,叶家的护院还在楼下用着午饭。
两个人影悄悄地滑进房间,从衣装上确认了叶琼的身份,将一个大麻袋套在了叶琼的头上,趁着驿站内最喧闹的时候,将叶琼当作货物悄悄地搬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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