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烈在小白楼等了一个时辰,顾昭才过来,而且肉眼可见地疲惫。
这在顾昭身上是很少见的。
她的坚韧,在秦行烈见过的万千人中,都可以排到前列。
两人初识,就是在码头上,顾昭独自一个人面对三四个拐子,明明处于下风,却不肯放弃,竭力与他们对抗。
在之后,顾昭一个江南贫女对抗整个礼国公府,智勇双全,哪怕被亲生父母指着鼻子辱骂,都从不曾气馁。
结果今天,秦行烈竟然从她身上感到了一种沉重的疲惫,这让他感到诧异又心疼。
但是他并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打死两个人,却会让顾昭看起来比做了什么都累。如果顾昭想说的话,早就跟他说了。
秦行烈只是坐在顾昭身边,说起了何长缨。
“何帅今日出征大捷,已经将上京城中四方强者统统打败,一统勋贵子弟了。”秦行烈语气中带着笑意。
顾昭靠在一堆松软的锦垫上,嘴角也不由带上了一丝笑意“不是说有几个刺头不服吗?”
虽然说何长缨如今身份尊贵,但是北安还是有一些百年不倒的世家,对皇帝都保持着审视态度,十分矜持。
他们这些人家还讲究底蕴,培养子弟十分用心,几乎每一代都会有些人杰出现。
这些世家子弟在何长缨这种“暴发户”式的长公主面前,虽然礼节不亏,但是却总隐隐有些优越感,并不会像那些武将或者官员家的子弟一样,对何长缨唯命是从。
何长缨又喜欢动刀动枪,更是被他们当成粗鲁无文的乡下丫头看待。
不过何长缨这个胖丫头,别的不说,有一点和顾昭一样,那就是特别坚韧,但凡是认定的东西,就绝对不会半途而废,哪怕遭受再多挫折,也是头硬如铁,绝不后退。
这段日子她估计是跟几个世家子弟斗得有来有往,回宫之后也不告状,只是闷头苦练,实在没办法了就向石头爹请教战略,向亲娘请教计谋,然后带着自己的小伙伴们训练训练,再冲出宫去约战。
有控鹤司在手中,顾昭想要知道何长缨的所作所为,自然是轻而易举。
对于那些跟何长缨较劲的几个世家子弟,顾昭也早就查了个清楚,心中早就预料到,何长缨迟早会赢。
不过,何长缨今天能赢,却比顾昭料想的要早上不少。
“她是用了什么招数?”顾昭心中不由好奇,生起了几分兴趣。
秦行烈见她神色间已经不复郁郁,眼神也柔软了不少,心知自己提起女儿是做对了,便放缓了声音,用轻松好笑的语气,给顾昭讲起了何长缨的那些花样。
他的声音虽然嘶哑,但是却不乏磁性,尤其是胸中真情时时流露,说的又是顾昭最关切的女儿的趣事,很快就逗得顾昭笑出了声,眼底阴霾尽散。
说到有趣的时候,这对如今天下最尊贵的年轻父母,忍不住挨在一起,笑得止不住。
那些曾经盘旋在顾昭心底的阴云,在这笑声之中,终于彻底消失。
……
随着马车驶入曾经非常熟悉的上京城门,即使是曾经非常注意仪态的张婉,也忍不住偷偷掀开车帘。
看着这高大的城墙,雄伟的城池,这千里旅途的劳累也消失了大半,张婉心头的大石头也完全落地。
她终于平平安安地回到了上京,她生活了数十年的上京……张婉看着自己粗糙开裂的手掌,又摸了摸自己枯瘦憔悴的脸庞,眼中闪过愤恨。
她好好的国公夫人当不成,被抄家抓捕、入狱流放,在那风沙漫天的西北边陲生生待了五六年,受尽了各种苦楚。
就算是现在能回到上京城,就算是再当上什么承恩公夫人,她逝去的年华和美貌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切都是那个逆女的功劳!
当初翻脸无情,带人抄自己家,跟他们断绝关系,现在当了皇后知道要笼络娘家人,培养自己的势力了,才又把他们弄回来,以为这样他们就会忘记过去她的种种悖逆之行吗?不可能!
林君庭骑着马走在张婉的马车边,见她望着城墙发呆,就询问道“母亲,可是累了?马上进城之后,就可以到家里休息了。”
他提前几天就已经派人在城外驿站留意,昨天收到消息,今天一大早就骑马往前迎了数十里,把张婉一行接了过来。
说到“家里”,张婉就皱起了眉头“哪里还有家?不是都被她带人给抄了吗?难道她还懂得孝顺,把咱们老宅发还了吗?”
这个“她”,显然指的就是顾昭。而字里行间,张婉对顾昭的怨怼更是毫不掩饰。
林君庭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不过这里是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说话,他还是忍了“母亲说的哪里话,我如今也有自己的宅院,奉养母亲还是能做得到的。”
他在求死军立功不少,又是顾昭唯一承认的亲人,秦行烈直接让他统领九城兵马司,负责上京城内的治安,以及各处城门的管理。
这种位置,只有皇帝的心腹才可能坐得上,这样的林君庭,自然也得到了皇帝赏赐的宅院。
虽然不如国公府那种经营数百年的府邸蓊郁雍容,但是住上百十号人也是不成问题的。
张婉撇了撇嘴“那是什么样的院子,能跟咱们老宅相比吗?”
“算了算了,将就一下吧。等着封赏下来,想必承恩公也要御赐宅院,到时候也好让你换个宽敞的地方住。”
林君庭忍了又忍,终于到了自家门口,沉着脸命令下人张罗招待族人,自己则亲自带着张婉到了给她准备的院子里。
张婉当初的大丫环们早已经风流云散,如今身边也不过是两个粗使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