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便到了元宵,之前予临许诺过的省亲一事一时搁置下了,陆媛知道新年伊始,他事务繁忙,加之自己有早产的迹象,便也不再提起。
一日午后,冬阳灿烂,陆媛已许久不出门了,见外面晴空万里,阳光温和,照着积雪折起晶莹剔透的光芒,日光和着雪光相互照映,照得屋内很是明快。
她这几日身上轻快了许多,便一时心动,想出去散散步,不想春华一个劲地劝阻,一会说空气寒冷怕感了风寒,一会又说地上雪滑恐摔了跟头,陆媛执意要出去,碧落向春华递了一个眼色,笑着说:“今儿天气好些,出去透透气也好,就让春华姑娘陪着主子在近处走走吧。”春华便不再阻止,和碧落一起为她穿衣打扮。
穿上一身浅紫色串珠弹花暗纹的锦服,配以月白底色绣星星点点鹅黄迎春小花朵的的百褶长裙。搭了一条玫瑰紫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在肩上,淡淡施了胭脂,头上只插一支紫玉镶明珠的流苏簪子,家常的随意打扮,也有一点待客的庄重,雅致却丝毫不张扬。
穿戴好了,碧落相送她主仆二人出门,趁着陆媛踏出门槛的当儿,悄悄拉住春华,低声叮嘱道:“好好跟着主子,不要到不该去的地方去。”春华暗暗点点头,跟着去了。
冬日的冰雪琉璃世界并不荒芜凋谢,除了树树红梅、腊梅、白梅点缀其间,还有松柏苍翠,荫荫郁郁。陆媛由春华扶着慢慢地走着,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着。
刚刚走到印月亭,陆媛觉得有些手冷,便让春华回静翕宫去取手炉。
春华犹豫不决,陆媛笑道:“你也忒小心了,这里离静翕宫不过几百米远,我就在这亭子里的石凳上等你,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春华只得将携带的厚实宣软的鹅羽软垫铺到石凳上,扶陆媛坐下,再三嘱咐她不要乱走,陆媛假意嗔怪道:“好啰嗦,难道还能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我拐了去不成。”春华尴尬地笑了一笑,便急急地离开了。
春华的身影刚刚走远,就见瑶华宫的翠澜和翠雨双双从印月亭前走过,她们见陆媛坐在亭子里,忙走上前去屈膝请安。
陆媛微微一笑,让她们起来,见她俩手里捧着手炉、斗篷等物,便问她二人要到哪里去。
翠雨笑道:“庆宁公主就要下学了,我们赶着去书馆里接公主回宫呢。”
翠澜亦笑道:“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身边没一个跟着的人。”
陆媛心里茫然,怔怔地问翠雨:“你刚才说的要去书馆接哪位公主?”
翠雨抿嘴一笑:“庆宁公主呀,公主每日申时下学,我们都是早早地去候着。”
陆媛的心里紧紧一揪,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艰难地站起来抓住翠雨的手,声音微微颤抖着问道:“为何是你们去接庆宁?你们要把她接去哪里?”
翠雨和翠澜互相看了一眼,佯装诧异道:“原来娘娘您还不知道,是奴婢们多嘴了,娘娘您别问了。”
“快说!”陆媛手里一用力,指甲几乎要陷进翠雨手上的肉里,翠雨吃疼,哎呦起来。
翠澜在一旁拉扯道:“娘娘,您别急,奴婢们告诉您就是了,娴贵妃娘娘已经在几天前畏罪自裁了,今天正巧是头七,大概是怕您听了伤心过度动了胎气,所以都瞒着您呢,您可千万别说是我们俩透漏的消息呀!”
陆媛此刻已经不会思考了,她呆呆地看着翠澜的嘴唇一开一合,她后面说的话却一句都听不到了,只有“畏罪自裁”四个字在她的脑海和肺腑中激荡,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已经被击打地粉碎,一下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翠雨和翠澜见她双手抚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扶了她坐到软垫上,二人急急地走了。
此刻,春华恰好取了手炉回来,远远地望见有两个宫婢的身影从陆媛身边离开,因离得远看不真切,似乎是瑶华宫的翠雨等人。她匆匆地赶到跟前,将手炉轻轻放进陆媛的手里,道:“主子等急了吧,这该死的雪地太滑了,奴婢一不留心滑倒了,因而耽搁了时间。”
见陆媛没有回应,她便仔细望她脸上瞧,只见她形容大变,目光恍惚,呼吸急促,不觉大吃一惊:“主子,您怎么了?”
陆媛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我想去宸明宫看看萧姐姐。”说着起身要走。
春华连忙拉住:“主子,您忘了,娴贵妃娘娘正在禁足呢。”
陆媛看了她一眼,她心虚地低下头,陆媛道:“我知道姐姐在禁足,只远远地在宫门外望上一眼便好。”
春华六神无主,只得扶着她往宸明宫的方向走去,心里暗暗着急。
陆媛一手扶着春华,一手护着肚子,脚步很急,却也走得很稳,不到片刻,就到了宸明宫的宫外。春华想去遮拦,但是已经晚了,宸明宫的大门紧紧地闭着,门上贴了封条,大门上方的匾额上挂着一条白凌。
心中的预感被亲眼所见证实了,轰的一声,似乎天塌云陷,陆媛脚下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春华在耳边呼喊,那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慢慢地,她失去了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感觉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很安逸,心里空荡荡的,意识还在飘忽。
断断续续地,她听到碧落责备的声音:“你也忒大胆了,怎么带着主子到那里去了,我不是嘱咐过你吗。”
春华委屈地嗫嚅道:“主子一定要去,我如何劝得住…”继而愤愤道:“一定是翠雨那个小蹄子在主子年前透漏了风声。”
碧落问道:“你可看清了是翠雨么?”
春华坚定道:“一定是她,只是另一个没有看真切,像是翠澜。”碧落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陆媛听了她二人的话,头脑已经完全清醒了,不禁悲从中来,面颊上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滚落,酸涩难言。
外间的碧落和春华听到动静赶忙走进来,见她泪流满面,忙拿了娟帕来为她拭泪。
陆媛含悲向碧落发问,声音略带沙哑:“萧姐姐,她真的是畏罪自裁了?”
碧落难过的点点头:“娴贵妃娘娘已经在七日前吞金自尽了,留的遗书上写的是畏罪自裁。”
陆媛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泪珠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碧落一边为她拭泪,一边劝解道:“娴贵妃薨逝已成事实,主子也不要太伤心了,身体要紧。”
陆媛艰难地撑起身子,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唬的碧落春华她们连忙劝阻。
陆媛悲愤道:“今日是姐姐的头七,我一定要去为姐姐上香举哀,否则怎对得起我们这几年来的情义。”
碧落拦在她身前,跪倒在地,道:“主子您是有身子的人,不能去呀,方才江太医已经来把了脉,说您脉象虚浮,有早产之像,随时可能发动,切不可伤心过度,随意走动,主子请您顾及腹中骨肉啊。”
陆媛悲悯地抚摸了一下肚子,肚子里传来阵阵痛意,只得重新坐回床上,咬着绢子呜咽哭了出来。
碧落在一旁好言劝解:“适才太后,皇上、皇后等人听说主子晕倒,都过来探望了,刚刚离开了,江太医那边开了安胎补气的方子,梳月正在看着熬药呢。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安好胎,把公主顺顺当当地生下来,其他的事情再做计较也不迟啊。”
陆媛只是悲泣,直哭得头脑发晕,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