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午膳时分,镜竹姑姑和婢女珊瑚、琉璃在寿康殿偏室布好杯盘碗盏,正待侍候孝纯太后用膳,予临从外面大踏步走进来,朗声道:“母后,今日早朝到这般时候才退朝,儿臣饿得很,来母后这里讨吃的了!”
镜竹和珊瑚琉璃等人忙俯身跪拜,予临手一挥,让众人起身。太后含笑吩咐伺候予临盥洗,即刻有两个小丫头上前来,一个抱着水盆,一个捧着脸帕和皂角粉。
予临净了手,便在桌前坐下,早有珊瑚、琉璃布好了杯碟筷著。
太后微笑道:“不巧我今日吃斋,尽是些青菜豆腐面筋,恐怕不合皇上胃口,让御膳房再送几样荤菜来吧。”
予临已拿起筷著,伸手夹菜,说道:“不必麻烦了,儿臣就跟着母后吃斋,这些就很好。”
予临平日吃腻了山珍海味飞禽走兽,今日一尝这些素菜,竟觉得十分可口,加之确实饿的紧了,竟吃得狼吞虎咽起来,看得旁边的镜竹和丫头们都笑了。
太后亦笑道:“你平日吃腻了荤腥,乍一吃这些清淡的菜式,觉得可口也是自然的。镜竹,将那道文思豆腐盛与皇上尝尝。”
镜竹将太后面前的一个半大的瓷碗端过来,将里面的菜式为予临布满碗中。
予临低头看时,只见雪嫩的豆腐细如发丝,一丝丝浮于乳白汤汁中,辅以冬笋丝、香菇丝、青菜丝等配料,细品只觉软嫩清醇,入口即化。
予临一气吃完,向太后道:“儿臣从未尝过如此鲜美的豆腐,可是母后宫中来了新的厨子?”
太后笑道:“这是媛媛孝敬我,亲自在小厨房做了送给哀家享用的,倒叫皇上吃了大半。”
予临惊诧道:“媛媛姑娘竟有如此厨艺!儿臣只知她的字写的好,不想厨艺也了得。且不嫌脏累,自己亲自下厨,可见对母后十分的孝顺,让儿臣汗颜。”既而又道:“恳请母后将媛媛姑娘请过来,让儿臣见上一见可否?”
太后道:“皇上来的不是时候,方才媛媛进了这豆腐,跟哀家说这几日天气晴暖,琼苑的花开了好些,要去琼苑走走,想必已经去了。”
予临脸上显出略失望的神色,便也罢了,继续和太后谈笑了一回,方告辞回承明殿。
远远地路过琼苑时,予临看似不经意地问身后的李忠:“琼苑里都什么花开了?”
李忠被问得突然,摸不着头脑,小心道:“这几日风和日丽,想必大部分的花都开了。”
予临淡淡道:“朕已有些日子未踏进这园子逛逛了。”
李忠会意,进言道:“皇上上了一上午早朝,午膳又进的多些,不妨去园里走走,免得积食。”
“也好!”予临龙心大悦,转身大踏步走进琼苑。
春意融融,风轻云淡。
琼苑里风光正好。柳树吐出枝芽,条条新绿,点点翠色,摇曳在亭阁楼台间,挽翠披金一般。才几日功夫,杏花尽数盛开,占尽春色,十里春风吹作雪。
今岁海棠开得异常早,娇艳动人,一春开遍满枝红,袅娜枝头剪碎霞。红粉深处忽现几株玉兰,安静的开着,风姿绰约的花容,楚楚动人。梨花更是一树一树开的正好,花瓣簌簌落如雪,纷纷染地白。空气里氤氲着各种花香,几乎要熏得人微醉。
予临穿过座座奇山异石,层层花草树木,眼睛在繁花似锦中寻寻觅觅,可是园中除了几个洒扫的小內监和小宫女外,并没有看到那个他十分想见到的身影。
予临顿时觉得无趣,慢慢往园外踱去。忽的,在几株梨树下,两个身影深深地吸引住他的目光。只见陆媛一袭浅红色流彩云锦裙,上身罩着撒花烟罗衫,头上梳着芙蓉归云髻,鬓间除了几支珠钗簪环,还插着几朵红艳艳的海棠花,更觉人比花娇。予临不觉贪看住了。
陆媛和春华为觉察背后有人,两人立于梨树下,洁白的花瓣不时落在发上和裙上。
春华手里拿着一个柳条编的精致玲珑的花篮,央求道:“姑娘手真巧,编的这柳条花篮这边精巧,教教春华吧!”
陆媛俏笑道:“教倒可以,若你编不出,要赖自己的手笨,可不能赖我教得不好。”
说得春华笑起来:“奴婢是比不得姑娘手巧,既会写字,又会做菜,这会子还会编花篮。听说那日皇上给太后请安,见了姑娘的字夸赞不已呢。”
“不可乱说!”陆媛笑嗔。
春华又道:“这花篮可以装什么呢?”
“什么不能装?”陆媛道:“花儿草儿放进去都别致得很。”低头看到满地梨花花瓣,复道:“不如集一些花瓣装进这篮里,带回去我给姨母制鹅梨帐中香,最是宁息安神。”春华欣然同意。
主仆二人俯身集了满满一篮梨花花瓣,不觉微微有些汗意。
春华提议道:“不如去浮碧亭歇歇吧。”
陆媛应允,甫一转身,见一行人站在她们身后,二人不觉吃了一惊。
陆媛先缓过神,整理好神色,拉过春华,跪地拜道:“民女慈安宫陆媛见过皇上,皇上金安!不知皇上在此,惊扰了圣驾,请皇上恕罪。”
予临笑道:“是朕惊扰了姑娘才对。朕见你主仆二人说笑的有趣,不忍打搅,不想倒叫你受了惊。属实是朕的不是。”又道:“朕见你手中的花篮精美别致,很想和姑娘讨要,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相送?”
陆媛轻声道:“小小玩意儿罢了,承蒙皇上瞧得入眼。皇上就拿去吧。”
说着上前将花篮送与予临手中,予临伸手去接,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碰触了一下,陆媛立即低头赧然微笑,道:“民女出来已久,该回去侍候太后午歇了。”
予临道:“朕本想邀媛媛姑娘到浮碧亭中一叙,既如此,媛媛姑娘请便,好在来日方长。”
陆媛和春华复又跪拜,起身离去。
予临目不转睛望着二人背影,直至隐映在繁花碧树之中。
李忠方才走上前来,道:“皇上该回承明殿了,议事的时辰到了,各位大人想必已经在文渊阁候着了。”说着要去接过予临手中的柳条花篮。
不想予临竟不撒手,李忠一时尴尬,道:“奴才引皇上出园,回承明殿吧。”
承明殿是予临处理政务的地方,建的很是庄重,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每个檐角上都坐着一尊铜兽,朱漆的大门,门口左右两座鎏金青铜麒麟。
殿内青白石的地面光滑如镜、严丝合缝,汉白玉的扶手栏杆,多根朱漆巨柱支撑殿梁,柱上刻着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殿堂正中一座金漆调龙纹的宝座,宝座上方高悬一方匾额,上面书着四个苍劲的大字:中正仁和。
宽大的红木书案上堆积着如山的奏章、文房四宝,然而今天桌角上却多了一物,一只柳条编织的花篮,上面翠叶满布,篮中盛满白色花瓣,馥郁的梨花香气充盈着整个大殿。更离谱的是,皇上频频望向那花篮,嘴角不时浮起一抹笑意。
殿下的几位大臣不禁面面相觑,不知皇上今天为何如此反常。
户部尚书左彦伯奏道:“皇上,今天早朝时所议的治理蜀郡之事,微臣认为须得严治,才能确保安定。微臣提议改郡为道治,霞辖州县。另外资州一带山川阔远,可在资州东部划出新设一州,辖属可设三县。不知当否,请换上定夺。”说毕,垂手待立。
半晌竟无动静,众臣不免狐疑,皆抬头仰窥圣颜,见予临看那花篮竟出了神。
身后的李忠慌忙上前提醒。
予临这才醒过神来,笑道:“今日朕实在困乏了,明日再议吧。众卿请回!”
众人于是俯身跪拜,退出殿外。
予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李忠道:“将这花篮放到朕的寝殿去吧,小心点,休要弄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