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凛满心忐忑, 接旨时也不情不愿,毓秀故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既没有明言罢免他的官职, 又借手夺了他手中的权利,若仅仅是罚他暂且免职, 闭门思过,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时限,姜壖等反倒不知如何求情。
毓秀叫人将王育扶起身, 才要再问,姜壖就在下首劝一句,“皇上身怀龙嗣, 关系社稷, 不宜劳累, 今日的庭审就到此为止。”
毓秀一皱眉头, “崔勤与刘妇之事虽然问清楚了, 刺杀钦差案却还一句未问, 朕若就此叫停, 岂不失了问话的时机?”
姜壖一脸正色, “林州案错综复杂, 仅仅问清崔勤逼占刘妇案, 已花费这许久功夫,天色渐晚, 阳行阳道, 阴行**, 实不是利于审案的时间。”
毓秀明知姜壖劝止的理由牵强附会,又不好明白驳了他的颜面,想了想,笑着说一句,“姜相说的不如道理,时辰不早,不如明日再审。因都察院牵涉案中,三司会审的结果都要推翻,从即日起,暂免左右都御史、副都御使之职,朕将特派两位官员代掌副都御使,从内肃清整治,在外协同吏部刑部追查朋党陷污之事,正如姜相所说,绝不姑息梁蛀言官,一经查实,必定严惩。”
姜壖与何泽对望一眼,心中都疑惑毓秀会派什么人代掌副都御使。
凌寒香见姜壖面有纠结之色,与毓秀相视一笑,问一句,“敢问皇上,预备派哪两位官员暂行副都御使之职?”
毓秀没有马上答话,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才望着姜壖说一句,“翰林学士洛珅与洛珺。”
姜壖脸色一僵,“侯爷的两位公子?”
毓秀点头道,“正是。”
凌寒香点头道,“这两个人出身、年纪、人品,学识都是一等一,皇上果然眼光毒辣。”
毓秀顺势笑道,“凌相也以为朕选的人合适?”
“没有更合适的了。”
毓秀才要一锤定音,就被姜壖插话打断,“两位翰林学士都是洛家公子,一起办事唯恐不妥,且不说他们对都察院行事知之甚少,难堪副都御使之职。”
毓秀微微笑道,“都察院本该监察百官,如今却内部腐毁,洛珅与洛珺虽未曾在都察院任职,不知一司之事,这也正是朕选定他二人的原因,以部外之人介入一部之事,不至于纠结于人情世故,同僚颜面,可大胆放开手脚去整治。”
凌寒香在一旁出声附和,“皇上所言极是。洛家的两位公子也算是姜相与老臣的门生,他二人为人谦和、行事谨慎、明智善察、秉公无私,自入仕以来,颇有诤臣风骨、言官品格,既可雷厉风行、革故鼎新、刷新都察院一司风貌,也可正身立本,为御史表率。”
毓秀听凌寒香对洛珅与洛珺赞誉有加,欢喜浮于面上。姜壖斟酌半晌,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毓秀看了一眼程棉与迟朗,笑道,“宰相府即刻拟旨,调任洛珅与洛珺到都察院任职,从明日起,他们二人暂代关凛在三司协审当中的位置,与程卿迟卿一同听审。”
程棉与迟朗对望一眼,双双出来领旨。姜壖也不得不起身对毓秀拜了一拜。
毓秀看着堂下跪着的一干众人,对迟朗道,“今日庭审问过话的,暂且收押,人证物证万万不可出半点纰漏,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迟朗见毓秀说这话时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了知其意,一边正色应了一声是,心中却暗笑。
毓秀笑着站起身,走到姜壖与凌寒香面前,“朕这就摆驾回宫,姜相与凌相与朕一同出门。”
凌寒香上前扶住毓秀的右手,自然而然走在她右边,姜壖犹豫了一下,只得走在毓秀左边。
毓秀扶着凌寒香的手,话却只对姜壖说,“此番彻查都察院,少不得要宰相府与吏部用心倾力,姜相与凌相劳心。”
姜壖点头道,“老臣万万没想到林州的御史竟会犯下如此大错,皇上圣明,必定是从他们联名上弹劾书的时候就看出端倪。老臣无能,未能料见都察院之腐坏,愧为一国宰辅,请皇上恕罪。”
毓秀淡然一笑,宰相府日理万机,政务繁重,姜相与凌相不能事事躬亲也是常情,朕近来在想,是否要在宰相府设立副相,辅佐姜相与凌相。”
姜壖还未开口,凌寒香就应和毓秀道,“皇宰相府事务繁忙,臣与姜相难堪其重,若皇上有意设立副相一职,分担我与姜相的事务,于公于私都有益。”
姜相原本想提出异议,见凌寒香一口应承下来,他也不好说反驳毓秀的话,只得咬了咬牙,默然不语。
三人走出大理寺,毓秀自上了龙辇,姜壖与凌寒香目送毓秀的仪仗走远,相视一望,一言未发,却神色各异。
凌寒香对姜壖点了点头,上轿走了。
姜壖望着凌寒香的轿子远去,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眼中满是阴冷。
才在堂中旁听的何泽、岳伦与关凛一同出门,见姜壖立在登闻鼓前若有所思,心中各自忐忑,纷纷上前行拜礼。
姜壖将关凛召到跟前,“皇上来势汹汹,一早意在都察院,才在堂中若再审下去,唯恐连林州与朝上的那些官员也保不住。斟酌再三,老夫才做出弃车保帅的决定。皇上若识相,该就此满足,若她再不依不饶,横生枝节,老夫绝不会再退让半步。”
关凛满心委屈,“姜相有意将都察院之权分与皇上?”
姜壖眯眼道,“纪诗在林州做足功夫,消息却半点未曾传到我们耳里,皇上显然是有备而来,若半点好处不让与她,唯恐她恼羞成怒,鱼死网破,不如暂且将都察院之权分与她。洛珅与洛珺二人,虽不是我们的人,有洛琦从旁相劝,何愁他们不归顺。况且皇上只暂免你与右都御史的职位,他二人代掌的也是副都御使之职,想来皇上还是留有余地,你且回府思过,切勿生事,老夫会找个时机,让你官复原职。”
关凛得了姜壖许诺,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对姜壖躬身行礼,先上轿走了。
姜壖又将何泽岳伦召到跟前,“老夫有预感,今日庭审,只是一个开始,皇上既召了你与何泽一同庭审,想必也有心介入户部与吏部的事务,若之后的牵扯只涉及初元令之实行与都察院官员的升迁罢免,我们便由她行事,若她得寸进尺,我们也不必客气。”
何泽与岳伦对望一眼,双双应是。今日庭审,他们都被毓秀闪了个措手不及,崔刘两家往来的假信件、刘妇的诉请书与活着的人证胡元,都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姜壖料定毓秀是有心想攻其不备,今日是他准备不周,让她占到便宜,明日就不一样了,他有一夜的时间详加准备,反客为主,让彼此的盈亏损益止于此时。
姜壖拉住何泽与岳伦小声吩咐了几句,又悄悄派人给南宫秋传信,吩咐她查清纪诗在林州所为,见程棉与迟朗一同走出大理寺,才上轿而去。
程棉与迟朗相视一笑,程棉如释重负,迟朗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程棉见迟朗面色凌然,猜他心中得意,面上难得现出一丝赧色,讪讪道,“敬远之前为何如此笃定皇上布置周密,有备而来?”
迟朗摇头笑道,“我之前并不笃定皇上布置周密,却猜到她是有备而来,否则不会匆匆宣叫庭审,案件勘察的一些细节连你我都隐瞒了。”
程棉心有余悸,“我并非不相信皇上,只是没想到她在林州布置到这种地步,纪诗取得步步进展也从未向我们知会,大理寺上下不知内情,我难免会心焦。”
迟朗微微一笑,“纪诗是皇上的一张王牌,他比华殿下优胜之处就在于其在江湖上的人脉,兼有前车之鉴,做事必定加倍谨慎。有一件事是元知之前不知,我也不敢贸然告知你的。”
程棉一皱眉头,“敬远有什么事瞒着我?”
迟朗笑道,“纪殿下虽是万中无一的侠客,于查案寻证上毕竟尚有不足,皇上在他临行之前,要我将刑部六名刑名不快指派给他调用。他之所以在林州查到人证物证,那六人功不可没。”
程棉一挑眉毛,似笑非笑地摇头道,“怪不得你一早就从容自若,原来是明知林州有人暗查取证。”
迟朗点头笑道,“这就是皇上的厉害之处,她派刑部之人明察,又另派大理寺人协查,大理寺人中只有一个纪诗是她真正差遣之人,纪诗差遣的又是刑部最资深的六个刑名捕快。姜壖的人防的是大理寺少卿陆续,虽然也有心防备纪诗,却不料他来无影去无踪,行事无迹可寻,搜证隐秘,防不胜防。” 166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