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实不愿才开审两重臣就在人前剑拔弩张,就皱着眉头劝姜壖道, “两位爱卿说的都不是没有道理, 同僚间应相互体谅, 切忌自我标榜。问案为上,请姜相稍安勿躁。”
姜壖才受了程棉挤兑,又遭遇毓秀暗讽, 心里哪咽的下这口气, “皇上一言, 倒叫老臣无地自容。”
毓秀明知他有话要说,却硬是挥手拦了他的话,“姜相不必自责,朕知道你也是一时心急。林州案因户籍而起,不如叫户部尚书一同来听审。”
话说完,也不等姜壖回应,就吩咐侍从去请岳伦前来。
姜壖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毓秀执意请户部尚书,想必是为了借机做“初元令”的文章。从一开始, 他就被这丫头牵着鼻子走,且不说她三番两次阻拦她说话,实在可恶。
姜壖心中虽恼怒, 一想到最终的结果必定是毓秀以大败羞辱收场,面上才露出一点笑容。
何不先让她得意, 再狠狠扇她耳光。
毓秀见姜壖笑的诡异, 猜到他心中盘算, 眼中已掩饰不住嘲讽之意,对刘岩道,“你继续说。。”
刘岩一直低着头,听到毓秀说这一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正撞上毓秀的目光,吓得赶忙又把头低了。
短短一瞬间,他并没有看清楚毓秀的容貌,却十分震撼与她的气魄。
刘岩原以为毓秀会斥责他无理犯上,谁知她竟在上首嗤笑道,“你抬起头回话吧,朕看不到你的脸,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程棉迟朗对望一眼,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关凛却皱紧眉头,一脸的不予苟同,“他一个贱民,皇上怎可容他直视龙颜。”
毓秀看也不看关凛,淡然笑道,“刘岩考过科举,也曾进学,想来也并非一无是处。”
关凛轻哼一声,“若不是他隐瞒了身世身份,朝廷怎会容他考试,名不正言不顺,他的茂才身份早就被革除了。”
毓秀轻咳一声,望着刘岩一声轻叹,“朕想说的也是这个。若是他人品不济,革了他的功名理所应当,我大熙不用无德之人。可若是他德行上并无有亏,只因他出身就革了他的功名,是否有欠公正。”
说到刘岩的德行,关凛反倒心虚,黯然回一句“皇上圣明”就不言语了。
程棉和迟朗心中虽存有异议,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毓秀环视众臣,轻声笑道,“是忠是奸,在庭审之后自有公论。刘岩,你抬起头来说话。”
刘岩瑟瑟半晌,终于把头抬了。
毓秀不用惊堂木,只看着他正色道,“林州案虽是因你的户籍而起,之后发生的事却十分离奇。当初朕听说大理寺门外有一个敲登闻鼓喊冤的士子,就叫人带着尚方宝剑去见你,你可还记得?”
刘岩自然记得在从善楼问话的钦差,后来在林州执掌尚方宝剑的钦差遇刺,他也因此由一个滚钉板的原告变成了涉案之人,遭受牢狱之灾。
这其中的因果,不难理清,在林州遇刺的钦差就是那日在从善楼问话之人,华砚殿下。
华砚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又是当今圣上的夫君,也难怪他会因为他的死受苦。
“小民记得。”
毓秀见刘岩若有所思,半晌才答话,猜他是想到了华砚,问话的语气就缓和了些,“你今日可曾进食?”
刘岩不敢撒谎,就据实回话道,“还不曾。”
毓秀笑道,“既如此,来人,带他下去吃饭,再找大夫来替他查查身上的伤病,处理妥当了再带上来。”
衙役们心中都存着疑问,皇上问话问了几句,就三番两次施与恩典,倒不像急着要审案。莫非真如姜壖所说,是她经验不足,不知该如何问话的缘故。
姜壖面色凌然,望向毓秀笑道,“皇上才问了几句话,就对堂下跪着的人生出怜悯之心,这便是皇上与刑官的区别。”
毓秀笑道,“朕问话时,他一直瑟瑟发抖,若是饿晕在堂上,岂不更费事,不如让他吃饱喝足再来,回话时也更有底气。”
一句说完,毓秀便起身往后堂去,“朕也饿了,去后堂吃点点心填饱肚子,众爱卿要是也有想吃点心的,就一起来。”
姜壖紧皱眉毛,面上都是嘲讽之色;关凛也是同样的想法,只恨没说出一句,“审案中途吃茶,是否太儿戏。”
程棉迟朗对望一眼,双双起身跟毓秀去了后堂,凌寒香也起身笑道,“老臣也有点饿,求皇上赏一块点心。”
毓秀等凌寒香上前,携她手一同入内。
姜壖眼睁睁地看着几人去了后堂,心中愠怒。
岳伦到大理寺时看到空空一堂,禁不住惊诧,到姜壖前躬身一拜,“皇上传召我来听审。”
姜壖冷笑道,“她就是要等你来,拿那个贱民的户籍做文章。”
一句还未说完,白两已从桌前站起身,将之前所记拿到岳伦面前,“请尚书大人过目。”
岳伦听姜壖所说,又拿过案宗略看了一眼,心中已猜到几分,便挥退白两对姜壖小声道,“姜相以为皇上召我来是为初元令之事?”
姜壖点头道,“春闱在即,皇上对初元令的实行不满,才找个理由把你也叫了过来。”
二人正说着话,毓秀几人就从后堂走了出来,纷纷回到位上。
岳伦对毓秀行礼道,“皇上万福金安。”
毓秀笑着看了一眼姜壖,对岳伦道,“爱卿免礼,赐座。”
岳伦在下首坐了,轻咳一声,不敢再看姜壖。
毓秀吩咐侍从将刘岩带回堂上,一边对岳伦笑道,“岳爱卿是否看过之前的案卷记录?方才我还与姜相说,这一整件事都是因户籍而起,着实可悲。”
岳伦正斟酌着怎么回话,姜壖出声冷笑,“整件事虽是因这贱民的户籍而起,林州各州府衙门都是按律办事,若不是当中有人作奸犯科、居心叵测、胆大包天做出结党营私、刺杀钦差的歹事,事情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皇上圣明,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是非曲直。”
毓秀淡然一笑,冷冷回姜壖一句,“朕说这一桩事因户籍而起,并不仅仅是刘岩的户籍,至于当中有人如何利用户籍等级之事做文章,还要问到后面才真相大白,姜相稍安勿躁。”
姜壖听这一言,暗自惊诧,毓秀说的话,分明是在暗示刘岩的妾侍身份存疑。
毓秀见姜壖变了脸色,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而对堂下跪着的刘岩问道,“你是否记得当初去见你的钦差问你的话,又是否记得你是怎么回话的?”
刘岩双手撑在地上,只抬半个头,回话时却多了许多底气,“小民字字句句都记得。”
毓秀深吸一口气,轻声笑道,“你记得就好,那你就当着三卿两宰与尚书大人的面,重述一次你当初是怎么同钦差说你申办入籍的?”
刘岩思索半晌,猜测毓秀想让她说的是什么,半晌才开口道,“皇上颁布初元令,小民全家十分欣喜,只求按律入籍,谁知提交申诉之后,各层官员敷衍搪塞,小民花钱疏通,也未曾得到一个结果。”
岳伦心里一凉,料定毓秀就要等刘岩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一句话。
姜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毓秀,示意岳伦稍安勿躁。
毓秀慢悠悠喝了一杯茶,淡笑着问刘岩,“你所谓的上下疏通是什么意思?算是你亲口承认你贿赂官员?”
刘岩冷汗流了一脸,强作镇定回话道,“皇上有所不知,贫贱如小民等,若要办事,必定要在衙门层层疏通,即便为官的清明,当差的胥吏也想尽一切办法横敛。”
毓秀冷笑道,“胥吏之害,古已有之,朕一早也有听闻下头衙门办事有许多藏在暗里规则,是该找时机好好整治。”
姜壖一皱眉头,“皇上因为这贱民的一句话,就要整治层层衙门?且不说还不能确定他是否信口开河,若是他别有心计污蔑朝廷,皇上也要为奸人一言,兴师动众?”
毓秀冷冷望着姜壖道,“我大熙官场衙门的种种弊端,天知、地知、官员知、姜相未必不知、朕也未必不知。你若说官员胥吏偶尔越界,行事作为却有分寸,朝廷自然也会权宜行事,不予追究;可现如今,初元令实施之艰难有目共睹,当中有多少官员胥吏借机捞了油水,为一己私欲阻挠新令实行?堂下士子若只是一家之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有理有据,而并非信口开河,朕手上有一份他当初疏通走动,请托办事的人员名单,详细记录见了多少官员胥吏,送了多少礼物钱财,年前派去林州的大理寺官员已一一查明核实。一叶知秋,管中窥豹,可见我大熙官场衙门政以贿成,梁柱腐毁。” 166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