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 陶菁已不在, 毓秀头痛欲裂, 咳的比昨日更厉害。
周赟心中焦急,又不敢在面上表现忧虑, 只得小心伺候毓秀吃药洗漱, 换上朝服。
毓秀扶着额头,带人出门的时候脚步也有些摇晃。
周赟上前扶住, 小声问一句,“皇上龙体欠安,不如免了今日早朝?”
毓秀摇头冷笑,“免不得。昨日那几个忙不迭要见我,今日若再见不到,怕是要真的急了。”
周赟见毓秀执意, 也不敢再劝,一路扶她上轿,帮她裹好外袍, 盖好小毯, 吩咐轿夫稳稳起轿。
毓秀到仁和殿时, 已掩藏了病态,强作一贯的泰然自若。
百官恭迎圣驾,毓秀稳步急行,坐上龙椅, 挥袖叫众人平身。
姜壖上奏折时, 还特别说了几句“皇上要保重龙体”之类的话。
周赟呈上奏折, 毓秀大略看了看,就交由他宣念。当中的内容她一早就猜到了,不过是宰相府纠集百官为崔缙与贺枚求情免株连的折子。
毓秀耐心听周赟念完,微笑着看了一遍联名上折的众人,对姜壖笑道,“姜相用心良苦,朕十分感念。只是这联名上折一说……从今晚后请众爱卿谨慎行之。官员结党是历朝历代的禁忌,你们这么多人上联名折子,是没有自己的心,还是没有自己的嘴。如此一举,看似众志成城,实有逼宫之嫌,是非忠臣之举。”
姜壖之前已经料到毓秀会对宰相府上联名奏折的事有微词,果不其然,他原本只是想试探,她果然就上钩了。
每过一日,姜壖要除掉毓秀的心就更坚定一分。她与她姨母不一样,与她的母亲也不一样。若明哲弦是开山之斧,明哲秀就是穿石之水,得势时必成怒涛海浪,掀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毓秀端坐高位,脸烧的通红,一身威严却不减。
姜壖原本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意识到她的目光注视之后,不自觉地就低了头。
毓秀喉咙痒,不想在殿上咳嗽,就清了清嗓,沉声说一句,“除了联名上折的官员,还有谁想为崔缙与贺枚求情?”
舒景出列拜道,“百官愿为崔大人与贺大人作保,皇上不如网开一面。”
毓秀轻咳两声,摆手道,“一审已过,二人的罪名早有定论,既然众爱卿都要朕网开一面,朕就遂了你们的心愿。二审时,朕不必亲自到场,请右相代朕去听审。”
姜壖躬身领旨,头一低,也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如何。
程棉与迟朗不动声色,相视一望,心照不宣。
下了早朝,姜壖与舒景都欲求见毓秀。毓秀猜二人都是为了舒娴的事,等众臣都散了,她就走到二人跟前问一句,“右相与伯爵是想一同见朕,还是想单独见朕?”
姜壖与舒景对望一眼,表情都十分复杂,二人推脱半晌,都不愿先开口,毓秀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既然伯爵与右相欲一同求见,就随朕来勤政殿。”
姜壖与舒景都有些尴尬,默不作声各自上轿,下轿之后,彼此间也没有半句话。
毓秀吩咐侍从关了勤政殿的门,又把闲杂人等都屏退,慢饮了一杯热茶压住咳嗽,才开口问一句,“伯爵与右相也知朕身子不适,怕是不能久坐,二位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舒景扭头看了姜壖一眼,话说的吞吞吐吐,“逆女犯下大错,皇上愿网开一面,饶她性命,臣等叩谢皇恩浩荡。”
一语毕,二人就双双跪在殿上,对毓秀行伏礼。
毓秀安然领受跪拜,缓步走到殿中,弯腰扶二人起身。
姜舒各扶毓秀一只胳膊,双双起身。
毓秀翻臂握二人手半晌,方才抽手回上位去坐。
“德妃身子的变化已经瞒不住人了,今日恐怕是她最后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
姜壖躬身道,“臣也是一样的想法,德妃身边服侍的虽然都是她的心腹,未免宫中的其他人生疑,臣会尽早安排德妃出宫。”
毓秀笑着点点头,转向舒景问一句,“伯爵对德妃今后住在宰相府可有异议?”
舒景面上犹豫了一下,半晌没有回话,毓秀又催促她一次,她才不得不回一句,“右相既然如此安排,臣自然也没有异议。”
毓秀听出舒景心有犹疑,却不点破,笑着说一句,“既如此,那就照姜相的安排实行。”
一句说完,姜壖与舒景都拜了一拜。二人才要告退,就有侍从进殿禀报,说宗人府宗正大人求见。
毓秀微微一笑,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姜壖与舒景,舒景面上并无异色,像是特意要澄清舒婉求见的事她并不知情。
毓秀思索半晌,对姜壖与舒景笑道,“宗正求见,烦请伯爵与右相先回避。”
姜壖与舒景对望一眼,面无表情地退到殿外。
舒景经过舒婉身边时,对舒婉使个眼色,舒婉点了点头,随周赟进门。
舒婉行过礼,毓秀就叫周赟退下,赐座问她一句,“宗正求见,是要同朕说德妃的事?”
舒婉点头道,“臣依照皇上的吩咐将德妃放出宗人府,在此之前,德妃曾写了一封密书供状,将其私情滥行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言辞恳切,细节周密,臣派人多方核实,几乎可以确认,德妃所供为实。”
毓秀一皱眉头,“朕不是一早就下旨要免了德妃的罪名,宗正为何还要寻根问底?”
舒婉头一低,沉声辩解道,“并非臣一意孤行,而是皇后殿下执意要我等彻查此案,要一个名字。”
毓秀摇了摇头,半晌才用几不可闻的音量轻叹道,“舒娴已免死,他又何苦移祸他人,死求一人的性命。”
舒婉自然也听到毓秀的话,熬人的沉默之后,她也不再多言,上前将卷宗放在龙案之上,躬身请退。
毓秀无力地点点头,提声叫人。周赟应声而入,叫人送舒婉出门,一边为毓秀奉上热茶。
舒婉出门的时候,见舒景还等在阶下,她便快走几步,迎上舒景。
舒景示意跟随的侍从们退远些,与舒婉闲步慢行,轻声问一句,“皇上反应如何?”
舒婉摇头道,“皇上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想追查与舒娴有染之人,若非姜郁执意要一个结果,她恐怕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舒景皱眉道,“最让我不解的正是如此,后宫闹出**之事,舒娴视帝王尊严为草芥,明哲秀竟会为了崔缙与贺枚两颗弃子,与姜壖交换条件,答应不再追究舒娴。若说免去舒娴的罪名是小皇帝的迫不得已,她心中必有不甘,定处心积虑找出后宫那淫臣千刀万剐,怎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舒婉一声轻叹,“皇上态度暧昧,不止不想追查与舒娴有染之人,似乎……还想偏袒于他。”
舒景思索半晌,轻哼一声道,“明哲秀不是傻子,想必是她疑心舒娴所供之人并非真凶,只是一个替罪羔羊。”
舒婉心里也生出好奇,“依母亲看来,舒娴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舒景冷笑道,“舒娴虽胆大妄为,却绝非有勇无谋之人,她这一着绝非冲动之举,必定有她的打算。能让她甘心生孩子的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舒婉摇头道,“勒令宗人府彻查的就是那人,他若是幕后真凶,此举岂不是兵行险着?”
舒景笑道,“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责令宗人府彻查真相,为的是洗脱自己的嫌疑,再推出一个替罪羔羊,借机消除异己,一石二鸟,怎么想也是划算的买卖。”
舒婉叹道,“即便如此,这二人必定计划周密,布置已久,否则那一封供书中描述的种种细节绝不会一丝纰漏也无。”
舒景停住脚步,回身望向勤政殿的方向,冷笑道,“这一件事,绝不是两个人谋划的了的,姜壖必定也在幕后,至于他究竟要做什么,我现在还没有头绪。”
舒婉试探着问一句,“母亲真的答应三妹到宰相府养病?”
舒景眯了眯眼,转身往宫门的方向踱步而行,“舒娴到宰相府名不正言不顺,姜壖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一早已在京中为舒娴备下了一座宅院,只等她借口重病出宫休养。”
舒婉沉声说一句,“如此费尽心机,绝不仅仅是为了舒娴一人。”
舒景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半晌却还是摇头,“姜壖只有二子一女,他对舒娴的确较其他两个孩子更为喜欢,否则也不会屈尊服软,亲自进宫为舒娴求情。”
如此言辞笃笃,舒娴心中虽有疑虑,也不好说甚。
到宫门处,舒景招手叫侍从到跟前,接过披风披裹在身上,上轿之前对舒婉嘱咐一句,“时辰尚早,我自回府,你回衙门去。”
一句说完,她又伸手帮舒婉理了理帽子,舒婉嘴里的话,半字也出不了口了。 166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