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婚期愈发临近。
据她自己推算,以及太尉第五琅琊的观星结果判断,礼官所定下,皇帝的奉迎之期,应会是在殷初三年的五月廿九、六月初三以及六月卅日这三个日期。
天子无亲迎之礼,则由宗室子奉旨,代行迎将新妇入皇宫,行大婚典礼。
再然后,这场漫长的,历时一年有余的帝后婚礼才会宣告礼成。
如此一来,她最少只有六个多月要摆平朝中的吴崇一党,并解决北方四夷加西南氐族对王朝的威胁。
这般想着,陆昭漪心情越来越沉重,随手将宗室名谍合起,连同册立皇后的制诏,交给了花枝。
这一次,陆昭漪已入宗室名谍,自己今后与皇家是关系紧密,再也摆脱不掉,故而,她要行事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一路回到洛京城,进入永平里,没多久,马车停下。
门头上匾额早在两个月前就已换了,由当初「陆宅」改为皇帝亲笔写下的「鸿胪丞府」。
相对应的,此刻她在朝中的官职,已由原来的太渠阁长史,晋升为四品,九卿之副,大鸿胪丞。
这一职位,原先属于上洛人的赵子方。
原来,鸿胪卿齐允,在这一次的朝中大换血之中,从实权位置被换下,齐允最终只得了五经博士这一闲职,新的鸿胪卿则由原先鸿胪丞赵子方担任。
明面上,陆昭漪为赵子方副手,但实际上,赵子方是听从陆昭漪的,如此一来,九卿之一的鸿胪,彻底是由她来掌控。
刚进入府门,迎面就有三个人在等她,其中就有韦蒙与曲芷芸,另一个,则是在数月前的孟津之战后,抓回来关入地窖的柏彦。
看着柏彦的气色,与这站立如松的姿势,她浅笑,问了问他,「恢复得挺快,两个月了,如此行动便捷,看来是好了。」
柏彦恭敬的答了句,「多亏了您,若非您医术高超,柏某可就没这么快恢复。」
「那想必,祁国公也启程回了晋阳?祁国公世子柏子晋也该到了洛京?」
「回陆娘子,是的!」
三个月前,他与祁国公被影卫抓获,之后便一直关在地窖,经过数天的严刑拷打,终在半个月后将两人从地窖放出,留在府上恢复伤势。
而被关押的半个月里,祁国公与柏彦皆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盘托出,其中也包括,吴崇与南陵公之间合谋的计划。
但苦于没有实证,祁国公为保性命,坦言自己与南匈奴的呼延家交情匪浅,若让他回了并州之后,定会劝说呼延家,将吴崇与南陵公合谋铁证交出来。
陆昭漪则是半信半疑的放出他们,但也约定,要祁国公世子柏子晋入京,作为质子,为免让他担忧世子安危,又承诺让柏彦留下照顾。
有了人质,陆昭漪就不怕放虎归山。
而且她相信,祁国公是绝不敢违抗圣意,帮着吴崇而与皇帝对抗,他也没那个胆子。
否则就凭祁国公的家世,他还未必能够活到现在。
这一次,祁国公与柏彦都算是有惊无险。
有了他们的供词,加上祁国公的诺言要在北方拉拢、挑局,动摇吴崇在北方的势力,才有了得到皇帝名单之后,开始在朝中大规模的职权调整。
回到后院之后,她先洗漱了一番,这才换了一套淡绿色的衣裙,坐在梳妆台前,让花枝为她挽发。
花枝的手法极好,仅用了短短一炷香时间,便将头发挽了个高髻,插了一支翡翠簪子,又用银白镶嵌珍珠的步摇固定。
看了看镜中的女子,眉目精致,脸蛋娇艳,让花枝不由得赞叹。
「七娘,您看,您比往日更
美了呢!」
陆昭漪轻笑,却没理睬花枝的称赞,随即起身,就要往门外而去。
先是探望了一番小腹已经隆起了,孕期近半的陆昭婳,而后再去检查楚年与第五灵思,她这两名弟子的功课,之后便往前院而去。
堂上,满座之人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见陆昭漪进来,他们纷纷停止了交谈,拱了拱手,朝着来人恭敬的施礼。
坐到了堂首之位,陆昭漪调整了坐姿,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方才我听到你们谈及军令调动之事,眼下进展得如何了?」.z.br>
已经升为了散骑常侍给事中的影风,抬眸回应,「回七娘,大司马大将军按照您的计划,直到近日才将洛京八关牢牢锁住,增添兵力……」
「青州军留守洛京其中两关,共计三万人马,其余七万人则是在春播之前返回青州,继续耕田。」
听到这里,陆昭漪摇了摇头,若只守洛京八关,还是远远不够。
被动防守不是她的性格,主动出击才是。
而对于她来讲,动武并不是目的,只是她部计划之中,在一切法子用尽之后所迫不得已作为最后所能使出下下之策。
但随后,影风继续道:「陛下旨意已下,命左将军夏元丰率六万武进军派往陵州葭萌关,驻守边疆,以防氐族趁机北侵。」
听完影风的禀报,陆昭漪点了点头,六万大军驻守陵州,也足够了。
除了氐族人,北方的南匈奴属大渊境内,并州诸郡太守还能掌控住他们,至于鲜卑、羯与羌,刚刚经过了一年,与鲜卑诸部之战,只要南匈奴不反,羯羌也不敢轻易举兵。
那接下来,只要吴崇无法与外界联络,她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洛京之中切除其爪牙,并与其直面对付吴崇。
这样的结果,才符合她的心意。
这番局面之下,她已然不必急躁,剩下的便要循序渐进即可。
她相信,以吴崇的聪明,定能猜透她的想法。
而她也已做好了交锋的准备。
「七娘,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陆昭漪勾唇,「等!」
「等?」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可是,若等不到南匈奴的呼延家归降,吴崇的阴谋一旦得逞,北方四夷南下,咱们岂不是白费工夫?「
她不是不知道吴崇的心机有多深,唯一的变局就在祁国公的身上,能不能说服呼延家,只得看祁国公的本事了。
陆昭漪微微一笑,「我们只需静待,他们自会找上门来。」
议论渐入尾声,其他人都已准备起身退下,刚好此时,外面有人传报,寒王夏笙已在府外,想要见一见她。
自打在太医令林行之为夏笙祛除蛊毒之后,陷入了近两个月左右的昏迷,直到上月初,才逐渐清醒过来。
这一个月来,夏笙常常来此,都被她拒之门外,只因她与夏裴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再去见他,却已经不合适了。
她不免低下头,眼神冷漠般的看向花枝,让她出去按往常一样,转告夏笙,拒绝相见。
花枝会意,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出去。
兴许她也知道,七娘心中有着一份遗憾,只怪缘分太浅,与夏笙,终究天命难违。
花枝走后,陆昭漪独自坐在椅中,沉默良久,方起身,缓缓的走出房门,往庭院之外走去。
庭院中,冬日的阳光稍显暖和,照在院中那些枯萎的,被白霜覆盖的花草枝木,显得更加萧条落寞。
陆昭漪一路缓缓行走,看向不远处的凉亭。
这时,花枝刚好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七娘……寒王殿下还是站
在府外不肯走,怎么办啊?」
闻言,陆昭漪脚步不由的一顿,侧首问道:「不愿走吗?」
花枝点了点头,「是啊,寒王殿下就像个牛皮糖一般粘着七娘,花枝实在招架不住。」
这让陆昭漪有些为难。
每隔几日来一次,夏笙此举长此以往,哪里能避免京中百姓们的闲言碎语?
她叹息一声,皱了皱眉,好似内心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你带他进来吧。」
听罢,花枝连忙答应,随后就匆忙离开,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
陆昭漪抬眸,便看到了站在白霜风雪之中的夏笙。
「七娘子,我们……还是盟友吗?」
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一身锦袍沾染了不少雪迹,头发凌乱,脸上有些脏兮兮的。
陆昭漪见状,不禁失笑,「三叔弟几次三番来鸿胪丞府,仅仅只为了说此事?」
那一声三叔弟,让夏笙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脸色不觉黯了黯,垂下了目光,好似犯了大错的孩子一般,看出极其自责的样子。
「七娘子,自从笙醒了之后,听了母后说了那些日子笙所做之事,十分懊悔,笙居然对你……」
他一边悔恨,一边慢慢走向她,直到近前几步远时,她立刻出声打断制止,「我已受了陛下册立制诏、宗室名谍,名分上,我此时是你嫂嫂,你且自重!」
这番话语,落在夏笙的心中,犹如一根尖锐的刺一般,扎入他的胸膛。
他的眸子暗淡了一分,脸色也有些苍白起来,「七娘……阿嫂,笙……失礼了。」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听得她一愣。
陆昭漪微微蹙眉,心中的那丝冷漠逐渐减少,随即换了一副柔和的神色。
「先前你的所作所为,我已经原谅了你,我看也不会再提及,三叔弟也要早早放下,身为长嫂,我会为你寻一门更适合你的亲事,好好过日子吧?」
听完这一段话,夏笙的嘴唇蠕动几次,终究没有吐露出一句话来。
半晌,他才抬起头,望向她的双眸,这一瞬间像是被定格了一般,让她有种心跳骤停的错觉。
她明白,他需要一些时间调节自己的心绪,木已成舟,总之,许多事早已无法改变。
何况,她的内心,只装得下天下黎民,再加一个夏裴,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笙,有一事相求阿嫂,可否答应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