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撒向大地,将整个洛京笼罩在一片金色霞彩之中。
这个时节的洛京城外,并不适合远游,一出城门,就能看见庄稼地里,辛劳的百姓正在收割这一年丰厚的谷稻。
而洛京东郊,邙山之下的田野中,不少公侯、新进贵族们,也都亲自下地干活,忙的不可开交。
此处,是洛京城与偃师县交界之地,南阳侯府的陆家子侄们,被长辈强行推进庄稼里,不时还传出吼声。
「你们这群崽子,侯爷不在,你们倒是闲散起来了,快给***活!侯爷上朝一整天了,要是回来看你们如此懒散,小心家法伺候。」
那些子侄们的目光哀怨,虽不满侯府长辈的管束,但一提到侯爷,个个都显出惧怕之色,只得忍下这口气。
刚好,在不远处的田埂间,缓缓走来一道倩丽的身影,体态轻盈,举止清雅,不时惹得周围其他家族的人,侧目注视。
离得不远处,广平侯的庄稼地里,一位年迈老者看着自家的子侄,瞧着那道身影恍惚着,逐渐着迷,久久不肯移目。
老者瞧了那身影,槽牙咬得直响,恨不得当即拍了几个子侄的头,低声呵斥,「看什么看,那是皇帝的女人,再看,是想让我们广平侯府都遭难是吗?」
一名青年惊讶,指着那人,「她就是陆七娘?咱们大渊将来的皇后?」
「你以为呢!」老者冷哼一声。
广平侯的庄稼地中,除却几个长辈和孩子,剩下的,尽是一些正值年轻旺盛的年龄,见了那身影,一个个都双眼冒星。
「陆七娘啊!原来长成这样?」一名身穿绿衫的女子赞叹道,「哎!咱们离南阳侯府那么近,都没想着多走动走动!」
另外几人听了,皆是嗤笑出声。
「走动干嘛?」老者气急,「要跟陛下抢女子?你够格吗?」
那青年低头,不再言语。
此间发生的这一切,陆昭漪并不知晓,一门心思去寻陆家的长辈,直奔向南阳侯的庄稼里。
「哎哟,这谁回来了?我们陆家最大的出息回来了……」说话的,正是陆家那个没脑子的陆承智。
陆昭漪一步迈过,直接落入他的视线里。
一旁的一名家族长辈,听着陆承智这言语,恨不得立马抄起拐杖打过去。
或因年纪老迈,又有些距离,知晓自己打不过去,便瞪了瞪他,转过头,立马换上一副极为讨好的神情,对她说:「呀呀,七娘事务繁杂还想到回来咱们陆家,实在太难得了。」
陆昭漪看了他一眼,与一众长辈福身行礼,便对刚才开口的老者说:「四叔公哪里的话,我大兄,还没有回来吗?」
四叔公垂头,皱着眉,「也是怪了,这也是头一回,早朝上到这个时辰,还没退朝呢……兴许,再过一会儿,侯爷就回来了。」
陆昭漪点点头。
她是在酉时正刻,太阳快要下山之际,听闻宫中已经退朝,这才动身过来,猜想应该是能碰到陆承业的。
可眼下快要天黑了,竟然还没回来,难不成是因什么事绊住了?
她只觉得奇怪,回过神向四叔公行礼,「那我先入侯府等着了。」
「好好!」四叔公脸上一副欣慰的表情,丝毫想不起来,当初陆昭漪被举荐入仕之时,他与一众族中男丁堵在她都门口质问之事。
「对了,昭漪……」四叔公在她已经走了几步路之后,好似想起什么事来,「两刻前,府上来了一名客人,好像也是从城内过来的,一排排的护卫,神神秘秘的,叔公我也没问是谁,他们也没提,就说也是等侯爷回来……眼下应该已经入了府。」
听了
此话,她停顿片刻,转而淡淡的回应,「好的,昭漪明白了。」
说着,她独自离开庄稼地,往南阳侯府方向而去。
地里的陆家子侄,其他人见到她时都还算好的,只有陆承智没给她一点好眼色,即便人已经走了,临了还不忘吐露怨气。
「神气什么?最后不还是要入了后宫?还当什么官……」
当初举荐官入府,他一直以为自己有机会入仕,却以为是被陆昭漪截了胡,从此心生埋怨直到如今。
不过刚才那个话,他也不敢大声说,只是小声嘀咕,但在他身旁的陆承义却讥讽着望着他。
「三兄,你说错了。昭漪她可不是入后宫,而是将要入主中宫。区别极大,知道吗?」
反观陆昭漪,一路走出田地,径直走向邙山,直到山脚下,离侯府不过数十步,就与一同而来的韦蒙、杜雨等人汇合。
此次与她过来的,属于在天下盟之下的,只有吴圣甲一人。
这时,她便吩咐,让吴圣甲先回城内打探一下陆承业的去处并汇报给她。
之后便带着其他人一起进了侯府。
「管家!」陆昭漪一进门,碰到了管家,「几刻前到府上的人是谁?眼下在何处?」
管家不敢推脱,当即恭敬低下头,神色极为紧张且慌张,「回七娘!来人是……右相!」
杜言?
这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
看来杜言是预想到了她的预想,她自己没来得及去找他,反倒是他过来找自己了。
她一时苦笑。
先是让韦蒙、杜雨等人,命影卫与雍卫驻守在前厅外围,不得擅自靠近,而她自己则要只身与杜言会面。
「七娘!这不太好吧?万一杜右相要对您不利呢?」韦蒙等人有些担忧,但又不敢违抗她的意思。
「无碍的。」陆昭漪缓声,「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此刻我与他的目的,是一致的。他没有理由要对我不利。」
她说罢,抬步踏上台阶,往大堂之上,缓步而去。
她的话,令所有人心生感慨。
是啊,朝廷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杜言是右相,手握要权,掌握着朝政命脉,他想要谋划些什么,也是随意,不用担心他不会做的。
这一点,陆昭漪早已看透。
天色已晚,想必这时候,收割庄稼的陆家子侄们也该回来了。
侯府之内,烛火已悄然点燃,唯独这间大堂中,还很是昏暗。中文網
不过,她透过昏黄的天色映衬进来的光束,看见堂内竟坐着两个人。
此刻,杜言一脸严肃,望着她的眼神也是毫无波澜。
而在堂首处,一道极其熟悉的身影,正好那张脸陷入暗处,让人看不清。
可那一身的气质,还有独一无二的体型,让她很快的认出此人。
「陛下……您怎么来了?」
暗处那人还是纹丝不动,倒是杜言脸上挂着笑容,转过头与暗处那人说:「看来陆长史对陛下很熟悉,这么快就认出陛下了。」
那暗处之人,果然就是夏裴。
这时,大堂深处,走出一名穿着禁卫甲胄的男子出现,来到夏裴身边。陆昭漪仔细看去,却是影云,不禁柳眉微起。
她忽然沉沉地吐了口气,心中已经明了。
今日早朝,共经历了近七个时辰,而吴崇的弹劾或许占用了大半,想来这场朝堂上的争辩,自己错过了许多。
恍惚中,夏裴身处暗中,口中传出一道温润的声音,「这一整日下来,朕深感疲惫,已不想多言。此次是杜相提
出要与你相谈。你们且先谈着,朕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歇息,七娘可否安排?」
陆昭漪心念电闪,连忙躬身回答,「臣在侯府中有一处别院,即使是臣不在,那处也无人敢去打搅,就让影云带陛下先过去吧?外面影卫当中,有一名叫影冲的,知悉其方位。」
她说完,暗处的夏裴,身子前倾了一下,露出那张略显苍白的俊颜,浮现了浅浅的笑容,「好。朕先去!你与右相先聊着。」
说完,他开始起身,影云伸手扶起,两人一同走了出去。
似乎安静了许久,陆昭漪径直走到一处席间坐下,不着急打破这份宁静。
半晌之后,杜言抿了抿干裂的口唇,才开口说:「今日朝堂,陛下可是费了不少口舌。」
他说着,抬眸看向陆昭漪,「这一切,皆因你而起。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今日的结局,所以,显得如此淡然?对吗?勾辰子。」
陆昭漪轻笑一声,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勾辰子」时,一点惊讶的神情也没有。
「你是何时确定,我是勾辰子的?」
「从袁奇举荐你入朝开始……」
「是吗?这么早……」
杜言摇着头,「或许更早,当年江夏之战,渊越两国决战前夕……」
听了这句话,陆昭漪丝毫不觉得意外,心中感慨万千,「杜右相这一身「王佐之才」果真名副其实!应当是当初,你为了弄清我方谋士、武将的实力,在获取有关我的调查消息,推算出来的?」
他并未有任何反应,似过了许久才说:「你当年拒嫁逃婚之后,便突然消失于世间。而正好在那之后,渊国的战法布局却然与此前截然不同。勾辰子自称云桦神医的弟子,而你,也是与神医,有着牵扯不开的关系……不是你,又能是谁?」
听到这里,陆昭漪自知,这里面的漏洞百出,被人猜出来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她与神医的这层关系,即便身处于河北的许多人都不清楚的事,杜言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此事并不重要,她也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切入正题。
杜言此等精明之人,该是猜到她会去找他,来谈一谈扳倒吴崇之事。
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己主动说,还能省略了中间许多事。
「氐族首领吴崇,带领氐族,意图与其他四夷谋逆反叛,此事你知道多少?」
杜言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沉默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一下,语气也柔和了许多,「这也是让陛下头疼的事。毕竟牵连甚广,无论以前在陵州,还是在洛京,若没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法子,恐怕会引起天下大乱,江山倾覆,若要扳倒吴崇,你、我还有路司徒,三方合力才能做到。」